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
萧云安垂手站在殿中,自他踏入这里,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的父皇,大业朝的天子萧承稷,并未如往常一般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案之后。此刻,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棋盘前,独自对弈。
偌大的殿内,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每一声都敲在萧云安的心上。
他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三尺的地面上,那里的金砖光可鉴人,映不出他的神情,却能映出他笔直的身影。
他知道,父皇在等。等他先开口,等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焦躁或不安。
但他不能。
在朔州那片冰天雪地里磨砺出的耐心,此刻成了他唯一的铠甲。他就像一棵扎根于冻土的青松,任凭风刀霜剑,岿然不动。
终于,萧承稷落下了手中的一枚白子,打破了这漫长的对峙。
“来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儿臣,参见父皇。”萧云安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声音平稳。
“免了。”萧承稷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朕听说,你在朔州,过得不错。”
“托父皇洪福,儿臣在朔州一切安好。”
“是吗?”萧承稷拿起一枚黑子,在指间缓缓摩挲着,“朕听说的,可不止是安好。他们说,你弄出了一种叫土豆的东西,亩产千斤,让朔州军民,再不受饥馑之苦。”
萧云安的心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回父皇,不过是些野外寻来的吃食,侥幸能活人罢了。朔州苦寒,百姓求生不易,儿臣身为皇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说得好听。”萧承稷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一角,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还听说,你招募乡勇,练了一支兵马,叫什么……狼王卫?”
来了。
萧云安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回父皇,朔州地处边境,时常有北狄游骑和山匪流寇袭扰村庄。儿臣为求自保,也为护卫封地子民,便召集了一些猎户和退伍老兵,稍加操练,用以守卫田庄。至于『狼王卫』之名,不过是乡野村夫们叫着好听,当不得真。”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支精锐的骑兵,轻描淡写地说成是护院的乡勇。
“哦?乡勇?”萧承稷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了萧云安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重如山,似乎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朕怎么听说,你这支『乡勇』,连北狄的百人骑兵队,都能轻易剿灭呢?”
“父皇明鉴。”萧云安不卑不亢地迎上父皇的目光,“北狄游骑,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欺软怕硬。儿臣的护卫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朔州汉子,保家卫土,自然悍不畏死。况且,儿臣用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计谋,出其不意,才侥幸得手。”
“小计谋?”萧承稷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倒是坦诚。”
“在父皇面前,儿臣不敢有任何欺瞒。”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萧承稷的目光从萧云安的脸上,重新移回了棋盘。他伸出手指,在棋盘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胶着之地。
那里,一枚黑子被数枚白子团团围住,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已然是陷入了死地。
“云安,你过来,看看这盘棋。”
“是。”
萧云安迈步上前,走到棋盘的另一侧。
他看着那盘棋,黑白交错,杀机四伏。那枚被围困的黑子,在白子的汪洋大海中,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你看这枚黑子。”萧承稷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枚黑子上,“它已经没有活路了。为了这盘大棋,朕是该弃了它,以求在别处争得先手,还是……应该耗费心力,想办法为它做活,哪怕因此会失去更多?”
萧云安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他知道,父皇问的不是棋。
那枚黑子,就是此刻被关押在禁军天牢里的户部侍郎,张启明。
这是一个陷阱,一道送命题。
说弃子,是冷血无情,连自己人都保不住,将来谁还敢为你卖命?更何况,张启明是太子的人,弃了他,等于是在向太子示弱。
说盘活,是如何盘活?为了一个张启明,与太子正面为敌,甚至搅乱朝局,值得吗?这又会显得你野心勃勃,为了一个棋子,不惜掀翻棋盘。
萧云安的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看着那枚黑子,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皇。
萧承稷正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提示,没有引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许久,萧云安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内。
“回父皇。”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弃是留,而是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儿臣以为,棋子是死物,人是活的。”
萧承稷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萧云安继续说道:“是弃是留,不在棋子本身,而在执棋之人,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若执棋之人,想要的是一时的胜负,那自然可以弃子争先,断尾求生。此为小胜。”
“但若执棋之人,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一盘棋的输赢,而是要让所有棋子都明白,只要它们还在棋盘上,就永远有被盘活的希望,永远不会被轻易抛弃。那么,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救。”
“因为棋盘上的胜负,终有定数。而人心的向背,才是真正的千秋大业。”
说完,萧云安深深一揖。
“儿臣愚钝,妄言了。”
萧承稷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萧云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似乎有风雷在酝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每一息,对萧云安而言,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他以为父皇会发怒的时候,萧承稷却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低,很沉,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
“人心……千秋大业……”他喃喃自语,随即拿起那枚被围困的黑子,随手扔进了棋盒。
“说得好。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萧承稷站起身,走到龙案前,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
“既然你觉得人是活的,那朕,就把这个活人,交给你了。”
一旁侍立的总管太监李德全,立刻上前一步,从萧承稷手中接过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德全那尖细的嗓音,在御书房中响起。
“户部侍郎张启明,涉北狄奸细一案,事关重大,牵连甚广。兹命五皇子,安王萧云安,为钦差大臣,协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主审此案。凡涉案人等,皆由安王统一审度,便宜行事。钦此。”
萧云安跪倒在地。
“儿臣,领旨。”
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父皇没有说他的答案是对是错,却用一道圣旨,给出了他的选择。
他将张启明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个引爆了太子、七皇子和他三方势力的炸药,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不是信任,也不是考验。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捧杀”。
他将萧云安从一个藏在暗处的棋手,直接推到了棋盘的最中央,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太子要杀他灭口,朝中太子的党羽会疯狂地攻击他,就连七皇子,也会在暗中观察,随时准备坐收渔利。
父皇将整个棋盘都搅乱了,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儿子,要如何在这潭浑水中,游出去。
游得好,是你的本事。
游不好,淹死了,也与他这个执棋者无关。
“起来吧。”萧承稷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父皇。”萧云安手捧圣旨,站起身。
“云安。”萧承稷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棋盘上,每一步,都算数。别让朕失望。”
萧云安的心猛地一凛。
他躬身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说完,他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圣旨,一步一步,退出了御书房。
当他转身的刹那,他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那声音,是这盘生死棋局,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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