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指尖悬于琴弦之上,那根最细的丝弦方才无端震颤了一瞬。她未动神色,只将十指缓缓收回,搁在膝上。烛火已残,光晕缩成一点微红,映得她指节泛白。她静坐片刻,确认院外再无心跳杂乱,亦无风吹草动,这才起身,衣袖轻拂案角铜哨,却未取用。
她走向书架,指尖在《诗集》封面上轻轻一叩,随即向内一推。木板无声滑开,露出一道窄梯,向下隐入幽暗。她取出三盏琉璃灯,逐一点燃,灯火幽蓝,不冒烟,也不摇曳,像是凝固在空气中的星子。
她刚步入密室,便听见轻微脚步自暗道传来。林婉清与苏瑶依约而至,皆着素色布裙,面上覆了薄纱,连发髻也压得低,生怕被巷中耳目认出。二人入内,谢昭宁将灯置于石桌中央,三人围坐,气息相闻。
“他们走了。”谢昭宁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是奉命撤回,而是心神溃散,自行逃离。这说明,皇后派来的人并非死士,只是寻常眼线,可惧,不足畏。”
林婉清微微颔首:“姑娘既能以音制人,何须再聚我们商议?”
“因音可退敌,却难止谋。”谢昭宁目光沉静,“今日走的是两个,明日来的或许是十个,藏得更深,守得更久。若我日日以琴音压制,终有一日会被察觉异样。况且……”她顿了顿,“她们要的不只是我的行踪,更是我的心思。只要我还被看作一个‘危险之人’,窥探便不会停止。”
苏瑶眸光一动:“所以,你要让她们觉得你不再危险?”
“正是。”谢昭宁抬手,指尖在灯焰上方虚划一圈,“我要让她们看见的,是一个厌倦纷争、只想归隐的才女。不争权,不结党,唯琴书为伴,红尘如梦。如此,她们才会放松戒备,甚至主动撤去监视。”
林婉清沉吟片刻:“此计可行,但需天衣无缝。贵女之间流言如风,一句不慎,反惹怀疑。”
“所以我请你们来。”谢昭宁看向二人,“单靠我说,无人会信。可若有你们作证,说我近日言语疏淡、神情倦怠,又常言‘世事烦扰,不如江南一隅清净’,那便成了众人共见的事实。”
苏瑶轻笑一声:“倒也不难。你在诗会拒三皇子时,本就冷若冰霜,如今只需将那副模样延续下去,再添几分倦意,谁不信你是看破繁华?”
“可神情易仿,语气难伪。”谢昭宁低声道,“人心浮动,语调自有节奏。若伪装者刻意放慢语速,反倒显得做作。唯有情绪真实,声息自然,才能骗过有心之人。”
她说罢,忽然闭目,呼吸渐缓,肩头微垂,仿佛瞬间卸下千斤重担。再睁眼时,眼神已如秋水无波,声音也变得极轻,像风吹落叶:“近日读《南华经》,忽觉浮生若梦,争竞何益?我这一身才艺,原也只是累赘罢了。”
林婉清心头一震,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语气里没有悲愤,也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彻悟后的平静,仿佛真将世间荣辱看得透彻。她喃喃道:“这……竟真像一个决意抽身之人。”
谢昭宁微微一笑,恢复常态:“我以《心音谱》推演过真正厌世者的心绪频率——脉搏缓慢,呼吸绵长,言语间多有停顿,目光常落远处,似在追忆,又似无所思。我们可借此模拟言行,反复练习,直至形神合一。”
苏瑶眼中闪出敬佩:“你连这都算到了。”
“棋局之中,一步错,满盘皆输。”谢昭宁取出一支青玉雕蝶,递向苏瑶,“你叔父门下常有清客赴茶楼讲古,最擅散布风声。这只蝶纹玉佩,你可交予他,让他在讲《前朝逸事》时,不经意提起:‘尚书府谢氏女,近日流露归隐之意,欲寻江南别院,闭门抚琴,不问世事。’”
苏瑶接过玉佩,触手温润,点头应下。
谢昭宁又转向林婉清:“你近日可邀我游园,多召几位素来敬我才艺的闺秀。我会当众展露倦意,言辞疏离,若有人问及朝局或婚嫁之事,便只答‘红尘喧扰,唯琴可寄’,再不多言。”
林婉清郑重道:“我明白。我会选在春晖园,那里贵女云集,消息传得最快。”
“很好。”谢昭宁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目光扫过二人,“还有一事——从明日起,我会日日在旧宅抚琴读书,足不出户。若有眼线再来,看见的只会是一个闲人。她们所见即为真相,而真相,是我亲手写下的。”
密室内一时寂静,唯有三盏琉璃灯静静燃烧,蓝光映在石壁上,晃出淡淡的影。
苏瑶忽道:“可若皇后不信呢?她未必会因几句流言就放松警惕。”
“她会信。”谢昭宁语气笃定,“人总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她视我为威胁,是因我锋芒毕露。若我主动收敛,甘愿退场,她反而会觉得胜券在握。骄傲之人,最容易被假象蒙蔽。”
林婉清轻叹:“你这是以退为进。”
“不。”谢昭宁摇头,“这不是退,是换一条路走。她们以为我在躲,其实我在布局。她们以为我看破红尘,其实我只是换了面具。”
她站起身,走到密室角落,打开一方暗格,取出卷轴,轻轻放入琴匣底层。那是《心音谱》,她从未示人之物。她合上匣盖,手指在上面停留片刻。
“明日开始,我会让所有人看见我想让他们看见的样子。”她转身面对二人,眸光清亮,“而真正的我,会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步步走近真相。”
林婉清与苏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动与敬服。她们原以为自己是来相助,却不料,是被引领。
“我们该怎么做?”苏瑶低声问。
“继续做你们自己。”谢昭宁淡淡道,“敬我,赞我,传我之言,却不显刻意。流言要像春雨,无声浸润,等皇后察觉时,早已满城皆知。”
二人起身,彼此点头,悄然退出密道。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密室只剩谢昭宁一人。她坐在灯前,取出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几行小字,随即吹灭一盏灯。黑暗吞没一角,她又写下一行,再灭一盏。最后一盏灯熄前,她将素笺折好,塞入琴匣夹层。
她抬起手,指尖再次悬于琴弦之上。这一次,她没有拨动。
可那根最细的丝弦,却在寂静中,轻轻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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