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尖在风中划出一道银线，直指琴弦。谢昭宁指尖微动，琴音未断。她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那支箭离她的手只有半寸。
萧景珩的剑还在空中，第七支箭刚碎成两截。他站在她面前，背影如山。城下敌营灯火未熄，杀意仍在。
可她的心跳已经不在战场上了。
方才那一曲《静渊引》探入敌心，震退了独孤漠。但她收势时，余波扫过城墙附近人群，察觉到一丝异样——南门方向的情绪波动里，夹杂着一种熟悉的贪婪与焦躁，像油锅煮水，翻腾不止。
她闭眼凝神，手指轻压琴面。这感觉她认得。
六岁那年尚书府起火，她在后院藏身柴房，听见周婉柔对着箱笼数金镯子的声音，就是这种心跳节奏。急促、兴奋、带着算计。
“小姐！”青霜突然从台阶冲上来，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她扑到谢昭宁身边，喘着气说：“我在西市茶棚听见几个仆妇说话……她们说‘只要城破，就开南门迎客’！其中一个声音，是周夫人身边的陈嬷嬷！”
谢昭宁睁眼，目光平静。她没问真假，也没动怒。只是将左手覆上琴面，右手三指轻拨，一串极短的音符响起。
这是《心音谱》中的“察微篇”，不为外人所知。它不能杀人，也不能点穴，但它能分辨一句话背后的真心或谎言。
音波无声扩散，缠绕在青霜的话语之上。谢昭宁闭目感知——青霜的呼吸急促是真的，瞳孔因恐惧放大是真的，提到“周夫人”时心头一紧也是真的。
而那一句“开南门迎客”，并非空谈。话里藏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期待，像是等了很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谢昭宁缓缓松开手指。琴音止住。
她终于明白，敌人不只是外面那些弓弩手和蛊虫操控者。京城内部，早已有人盼着城破。
萧景珩转过身，看着她。他的右臂有血痕，铠甲裂了一道缝。“你听到了什么？”他问。
“不是听到的。”她说，“是感觉到的。”
他蹲下来，声音压低：“你是说，城里有人想放叛军进来？”
“不是想。”谢昭宁摇头，“是已经在做了。周婉柔，她没安好心。”
萧景珩眼神一冷。他站起身，望向远处尚书府方向。那里灯火稀疏，却有一处亮着灯，像是有人彻夜未眠。
“她现在是尚书府主母，名正言顺分发粮药，安抚百姓。”他说，“若无实证，动她一人，便是动摇民心。”
“我不需要现在动手。”谢昭宁轻声说，“我只需要让她自己走错一步。”
她收起琴，站起身。衣袖上的灰土混着血迹，但她没拍打。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比上城墙更危险。
两人一同下城。街道上仍有巡逻士兵，百姓躲在屋内不敢出门。路过一处施粥棚时，他们看见周婉柔正站在棚前，手里拿着一件新裁的棉衣，笑着递给一个老妇人。
“天寒地冻，咱们同舟共济。”她声音温和，“王爷辛苦守城，我们做些小事，也算为国分忧。”
围观百姓纷纷点头称谢。没人看出她笑的时候，眼角肌肉绷得太紧，像是用力挤出来的表情。
谢昭宁停下脚步。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小琴，名为“清徽”，平日随身携带。她指尖轻弹，一缕极细的音波扫过人群，直指周婉柔。
《心音谱》立刻反馈——她嘴上说着“为国分忧”，心里却想着“等城破那天，我要第一个拿回谢家库房的钥匙”。每当听到“王爷”二字，她的情绪便猛地沉下去，像被刀割了一下。
嫉妒、怨恨、不甘，全藏在笑容底下。
谢昭宁收回琴，转身离开。她不再看那人一眼。
回到王府，她立即召来青霜。“明日你换身粗布衣裳，扮成卖桂花糕的丫头，去‘云香斋’守着。那是周婉柔常去的地方，她每次见人，都会在那里买香粉。”
青霜点头：“我记住了。”
“别露脸，也别靠近。只听她说什么，跟谁见面。”
“要是她发现我呢？”
“不会。”谢昭宁说，“她眼里只有利益，不会注意一个卖糕的小丫头。”
青霜走后，谢昭宁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内容看似寻常，问候几位老臣身体安康，提及近日城中秩序，请他们多多协助维持局面。字里行间毫无锋芒，却暗藏玄机。
她将信交给沈墨白旧部的一名密探，低声交代：“送去李大人、王侍郎和赵学士府上，务必亲手交到他们本人手中。”
那人领命而去。
萧景珩走进书房时，她正盯着烛火出神。他卸了铠甲，只穿一身黑袍，肩头还带着夜风的凉意。
“你在赌。”他说，“这些人未必可信。”
“我不是赌。”她说，“我是试。有人怕死，有人贪权，但也有人还记得什么叫忠义。只要有一个站出来，就能牵出更多。”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头寂静的庭院。“如果内奸真在联络大臣，明天一定会行动。”
“所以我留了饵。”她抬眼看她，“那封信，会让他们以为我孤立无援，急需支持。周婉柔若真想趁乱夺权，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去找那些动摇的人。”
萧景珩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不怕吗？万一她勾结的是兵部或礼部的人，直接调兵怎么办？”
“她不敢。”谢昭宁摇头，“她只是个冒牌主母，手里没兵权，也没圣旨。她能做的，只有煽动、挑拨、制造混乱。但她越急，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看着她，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你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就把局布好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夜更深了。外头传来巡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萧景珩站在她身旁，低声道：“若她明日真去见人，我会让暗卫盯住所有出口。”
“不用抓人。”她说，“先看清她背后还有谁。”
他点头：“好。”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再开口。烛火映在墙上，影子靠得很近。
第二天清晨，周婉柔果然动身了。她坐轿前往礼部尚书府，说是探病。但轿子中途拐了个弯，停在了云香斋门前。
青霜躲在街角的油纸伞下，手里捧着一包桂花糕。她看见周婉柔走进香铺，不多时，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也悄悄走入后门。
她记下了那人的面容。
与此同时，谢昭宁坐在书房，手中握着一份刚送来的名单——那是几位曾与周婉柔往来密切的官员家属，近三日出入记录。
她用朱笔圈出三人，又在其中一人名字旁画了个叉。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而坚定。
萧景珩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已经知道了？”
“差不多了。”
“要我现在就去抓人吗？”
“不。”她抬头看他，眼神清明，“再等一天。”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破绽，还没出现。”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袖口那道血痕还未洗净。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但她忘了。”
“人心藏不住事。”
“尤其是坏事。”
她回头看向他，嘴角微微扬起。
“今晚，她一定会再见面。”
“到时候。”
“我会让所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萧景珩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没再说要动手，也没问计划细节。
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谢昭宁坐回书案前，翻开一本空白册子，开始画一张图。
线条交错，连接着人名与地点。
像一张网，正在收紧。
烛火跳了一下。
她的笔尖顿住。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
青霜推门进来，脸色发白。
“小姐。”
“我听见了。”
“他们在说……南门守将已经被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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