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刚刚燃起一点点星火的眸子,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
是了,他毕竟是仙师,是方外之人。
凡人的生老病死,于他而言,或许不过是云烟过眼,不值一提。
自己这般强求,实在是……太唐突,也太可笑。
一股比得知父亲病重时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那是一种希望被亲手掐灭的冰冷。
她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缓缓收回了那祈求的目光,身子也跟着微微转了过去,似乎是想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是……是黛玉孟浪了,陈大……仙师莫怪。”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吹过便散。
她提起裙摆,准备转身离去,那单薄的背影,萧索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冬日的寒气所吞没。
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等等。”
那两个字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林黛玉心中寸寸冻结的冰河。
她僵住的脚步,缓缓转了回来。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眸子却已不再是死寂的深潭,而是映入了窗外天光,有了些微茫的亮色。
她看着陈玄,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探寻。
陈玄并未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何时启程?”
这四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温柔的许诺,都更有力。
它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切实的同行。
林黛玉眼中的那点微光,轰然炸开,变成了漫天星子。
那是一种从绝望深渊被猛然拉回人间的狂喜。
她再也撑不住,往前抢了两步,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哽咽与颤抖。
“陈大哥……你,你愿与我同去?”
陈玄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是那般无波无澜,只是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怎的又不叫仙师了?”
林黛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那红晕迅速蔓延开来,盖过了方才的苍白,让她重新显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
她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细若蚊蚋。
“老太太……已经着人安排了,是官船,走水路,还派了……还派了琏二哥一路护送。”
说起贾琏,她清澈的眸光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一趟,哪里只是护送她这般简单。
父亲是巡盐御史,林家数代单传,家底殷实。
如今父亲病重,贾府里某些人的心思,怕是早就活络开了。
琏二哥此去,名为护送,实为“看顾家产”才是真。
只是这层窗户纸,谁都不会捅破。
这般安排,在明面上,挑不出半点错处。
人情冷暖,她早已尝遍,此刻却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他同行,那些腌臢算计,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那便明日出发。”
陈玄干脆利落地定了下来。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角落里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炒豆儿身上。
这丫头,从方才起就竖着耳朵,大气不敢出,一双眼睛却在陈玄和林黛玉之间来回打转。
此刻见陈玄看过来,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混杂着羡慕与期盼的光。
去扬州哎。
那是江南,是书里画里才有的地方。
陈玄看透了她的心思,语气却依旧平淡。
“此去扬州,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你大可不必跟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并非时时需要人伺候。”
炒豆儿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光,唰地一下就灭了。
她小小的身子一垮,像泄了气的皮球,脑袋也耷拉了下去,嘴巴微微撅着,写满了失望。
林黛玉此刻心情大好,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见状不由心生一丝怜爱。
她看着炒豆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雨过天晴后的轻快。
“陈大哥,不如就带着她吧。”
她找了个极好的由头。
“这些时日,我光顾着自己的心事,倒把先生本分给忘了。这一路水上行程漫长,正好,我将先前欠下的功课,都为她补上。”
陈玄看向炒豆儿。
那丫头立刻抬起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可。”
他吐出一个字。
炒豆儿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林黛玉这才敛衽一礼,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这一次,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那单薄的背影,不再是萧索与绝望,而是带着奔赴希望的坚定。
楼内,重归寂静。
陈玄走到窗边,望着天际。
从神京至扬州,千里之遥。
若非师父在他下山前,封印了他大半修为与神通,此刻的他,又何须与凡人一般乘坐舟车。
御风而行,不过转瞬即至。
可师尊说得对,红尘历劫,若无束缚,便如走马观花,终究是镜中水月,无法勘破瓶颈。
如今,他连最简单的腾空之术都难以施展,这千里之遥,便成了实实在在的考验。
既然要暂时离开,宁国府这边,便不能毫无防备。
秦可卿那悬于头顶的劫数,贾珍那被惊退两次后可能更加疯狂的邪念,都是埋在府中的火药。
他转身回到室内,自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面古朴的铜镜,巴掌大小,背面刻着些看不分明的云篆鸟文,镜面光洁,却不映人影,只沉淀着一层如水的微光。
此为“千里鉴”,是师门一件算不得太高阶、却极为实用的法宝。
陈玄指尖在镜面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察的法力渡入其中。
他拿着铜镜,走上登仙楼的顶层,将它安置在朝向宁国府主院方向的一处隐蔽梁柱之上。
从外面看,它就像一面被人遗忘的普通旧铜镜。
但自此刻起,即便远隔千里,陈玄也能通过此镜,模糊感知到这登仙楼周遭百丈内的风吹草动。
虽远不如神识亲临那般清晰入微,却也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镜中蕴含着他的一道法力。
若真有紧急变故,他便可催动此镜,施展一次早已准备好的护身法咒。
这是一道最后的保险。
做完这一切,陈玄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
窗外的天光,依旧清冷。
明日的行程,扬州的局面,林如海的生死,贾府暗处的涌流……一桩桩,一件件,在他心中掠过,却未留下半点波澜。
棋局已开,他落子无悔。
静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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