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记炸干,味压神京。”
她先是一怔,随即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掩住嘴角。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瞬间盛满了忍俊不禁的笑意,肩膀也跟着微微耸动起来。
味压神京。
好大的口气。
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她觉得有趣得紧,心头那点因为没带钱而生出的窘迫,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兴致,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她伸出纤纤玉手。
“笔给我。”
陈玄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毛笔递了过去。
林黛玉接过笔,学着他的样子,也在那方小小的砚台里蘸了蘸墨。
她提着笔,在那八个大字的下方空白处,略一思忖,便挥笔写下了两行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小字。
“浮生暂借油烹暖,始信人间有至味。”
写完,她满意地将木牌递还给那一直伸着脖子,看得满脸茫然的摊主。
店家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做了半辈子买卖,也粗粗认得几个字。
他接过木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味压神京……
人间至味……
他看看木牌上这气派非凡的字眼,又看看自己这烟熏火燎的简陋摊子,再看看那油锅里正“滋啦”作响的简单豆腐干。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为难。
“二位公子……这……这口气,是不是……是不是太大了点?”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两位贵人。
陈玄的目光,落在那锅滚油上。
“店家对自己做的这炸干,没有自信?”
“那倒不是!”
一听这话,摊主立刻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俺家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京城里,做炸干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可俺敢说,俺家的味道,数一数二!”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可底气归底气,让他把“味压神京”这种话挂出去,他还是觉得心里发虚。
这年头的人,大多淳朴。
自家的东西有八分好,便只敢说七分,生怕话说满了,落个吹牛的名声。
陈玄看着他那副既骄傲又惶恐的模样,淡淡开口。
“既然有此自信,为何不让更多的人来尝尝?”
“若是旁人吃了,觉得名不副实,你再将这牌子摘了便是。”
摊主愣了愣。
好像……是这个理儿。
大不了,就再把牌子摘下来。
反正这牌子也是白得的,字还写得这么好看。
他一咬牙,一跺脚。
“好嘞!就听公子的!”
他重新找根绳子,将那块崭新的木牌,仔仔细细地,挂回了原先的位置。
那八个张扬的大字,配上底下那两行清隽的小楷,在这条满是烟火气的小巷里,显得格外醒目,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和谐。
解决了钱的问题,两人便继续往前逛。
只是这回,只能看,不能买了。
林黛玉倒也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这样更有意思。
两人走走停停,穿过一条又一条热闹的街巷。
就在这时。
一缕歌声,若有若无,飘飘忽忽地,从前方不远处的巷子深处传来。
那歌声苍凉,沙哑,带着几分癫狂的醉意。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林黛玉的脚步,慢了下来。
这歌词……好生奇怪,又好生耳熟。
她正想细听。
陈玄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声音。
这腔调。
再熟悉不过。
那歌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驻足,竟又拔高了几分,仿佛是特意唱给他听的。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歌声在狭窄的巷弄里回荡,引得不少路人侧目,都当是哪里来的疯乞丐在胡言乱语。
林黛玉一脸茫然地看向陈玄。
却见他神色如常,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只是对着身旁一脸困惑的林黛玉,淡淡说了一句。
“去看看。”
两人,不急不缓,顺着那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林黛玉跟在身侧,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这歌词古怪,腔调更是癫狂,偏偏陈大哥听了,竟是这般反应。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弄。
巷子很窄,两侧是斑驳的青灰色高墙,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投在潮湿的石板路上。
街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歌声,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歌声拔得更高,也更苍凉,像一把钝刀子,在人心上慢慢地磨。
林黛玉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词……愈发地刻薄,也愈发地刺心。
她抬眼看向陈玄的背影。
他依旧走得平稳,仿佛没有听见这歌声里,对世间情爱的莫大讥讽。
他们又拐过一个弯。
歌声仿佛又远了些,飘飘忽忽,像是从墙头另一边传来。
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始终吊在他们前方。
一炷香。
半个时辰。
日头渐渐西斜,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林黛玉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脚下的步子,也从最开始的轻快,变得有些沉重。
她毕竟是自小娇养的千金小姐,身子骨虽经调理,大好了许多,可这般在街巷里穿行,还是头一遭。
那股子初出府门的新鲜与兴奋,早已被这走不完的路,消磨得一干二净。
此刻,只剩下绵延不绝的疲累,从脚底,一点点地,往上蔓延。
她看着陈玄那挺直如松的背影,看着他那似乎永远不会紊乱的步伐。
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停下脚步。
她只是默默地,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折扇握得更紧了些,强撑着跟了上去。
那歌声,还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响着,带着戏弄般的顽劣。
陈玄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喘息。
他缓缓转过身。
小巷里光线昏暗,可他依然能看清,那张“少年郎”的脸上,已失了血色,只余下一片逞强后的苍白。
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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