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阁内，檀香清渺，与贾府别处的喧嚣脂粉气隔绝开来。
陈玄盘膝静坐于二楼蒲团之上，五心朝天，吐纳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
窗棂外是宁府园林的秋色，几声鸟鸣偶落，更显此处清幽。
他双目轻阖，心神沉浸在修行之中。
对于这凡尘俗世的富贵繁华，他本无半分留恋。
若非师命难违，他宁可在山中枯坐百年。
正当他意与神合，渐入佳境之际，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女子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陈玄眉头微动，缓缓收了功。
不多时，登仙阁的木门被轻轻叩响。
“仙师，仙师可在？”
是尤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玄起身，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淡然道：“何事？”
门外，尤氏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
“仙师，是妾身。老爷吩咐了，怕仙师在此清修无人照料，特意让妾身送几个丫鬟过来，伺候仙师的饮食起居。”
陈玄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只见尤氏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六个垂手侍立的丫鬟，个个低眉顺眼，衣着也算干净利落。
“贫道清修，无需人伺候。”
陈玄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身旁有人打扰。
尤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今日穿着一件秋香色杭绸褙子，梳着圆髻，插着几支赤金扁簪，显得干练却也透着几分当家主母的辛劳。
“仙师，这……这如何使得？”
“老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在仙师的起居上有所怠慢，定要重重罚我们。”
尤氏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眼角余光扫过那六个丫鬟，更添了几分愁绪。
“仙师若是一个人都不留，妾身回去，实在无法向老爷交代。”
她也是左右为难，公公贾敬对这位仙师的重视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位“高人”。
陈玄看着尤氏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此来贾府，名为历练，实则要探查贾府气运，甚至尝试扭转。
身边若无一个贾府内部之人，许多事情打探起来确有不便。
这登仙阁虽好，却也像个笼子，将他与府内真正的脉搏隔离开来。
思及此，他目光在那六个丫鬟身上扫过。
大多是些寻常模样，低垂着头，看不出太多情绪。
只有一个丫鬟，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半旧的桃红比甲，身量未足，却站得笔直，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下，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又不失规矩。
看起来倒有几分机灵劲儿。
“也罢。”
陈玄开口，尤氏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
“贫道确不喜人多，你便留下一个吧。”
他随手指了指那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
“就她留下，其余的，你带回去便是。”
尤氏顺着陈玄的手指看去，见是自己房里原先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炒豆儿的，平日里也算伶俐，只是年纪尚小。
仙师的口味，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不过仙师肯留人，便是天大的好事。
“是是是，仙师说的是。”
尤氏忙不迭地应下，生怕陈玄反悔。
她对着那被选中的丫鬟道：“炒豆儿，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好生伺候仙师，万不可有丝毫差池，听见没有？”
“是，奶奶。”
那名叫炒豆儿的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上前一步，对着陈玄福了一福。
尤氏又对陈玄陪笑道：“仙师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尽管让这丫头去做，或者直接打发人告诉我一声也行。妾身就不多打扰仙师清修了。”
陈玄微微颔首。
“有劳了。”
尤氏如蒙大赦，连忙带着剩下五个丫鬟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偌大的登仙阁，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多了一个炒豆儿。
陈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头。
她生得不算绝美，却也眉清目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机灵气，只是此刻垂着眼睑，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下撇着，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叫炒豆儿？”
陈玄随意问道。
“回仙师的话，奴婢是叫炒豆儿。”
小丫头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稚气。
“以前在何处当差？”
“奴婢原是跟着我们奶奶的，做些洒扫的粗活。”
炒豆儿答话时，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陈玄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位仙师看起来年纪不大，比大爷还年轻些，却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让人有些害怕。
而且，老爷对仙师那般恭敬，想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自己被派来伺候仙师，也不知是福是祸。
“如今派你来此伺候贫道，心中可有怨言？”
陈玄的目光平和，似乎能看透人心。
炒豆儿闻言，心头一跳，连忙摇头。
“奴婢不敢，能伺候仙师，是奴婢的福气。”
话虽如此说，那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也是，无端被从熟悉的环境调离，来伺候一个素未谋面的“仙师”，心中有些忐忑与不情愿，亦是人之常情。
陈玄也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
“贫道在此清修，并无太多事务，你只需每日洒扫庭院，按时送些斋饭便可，其余时间，自便就是。”
炒豆儿听他这么说，似乎轻松了些，紧绷的小肩膀也略微放松下来。
“是，奴婢记下了。”
正与这小丫头说着话，陈玄神色忽然微微一动。
他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一股熟悉又特殊的气息，正从不远处的会芳园方向传来。
是秦可卿。
那股气息中，带着昨日初见时便已察觉到的浓郁死气与若有若无的幽怨。
他心中一动，师傅要他扭转贾府气运，这秦可卿，周身死气缠绕，命不久矣之相，无疑是这贾府败亡气运中的一个重要节点。
若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许能窥得一丝天机。
想到此，陈玄看向窗外，故作随意地说道：“此地虽清净，却也有些沉闷。贫道欲在左近随意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你便为贫道引引路吧。”
炒豆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喜静的仙师会突然想出去。
但仙师有命，她自然不敢不从。
“是，仙师。”
她连忙应下，心中却有些好奇，这位仙师会想去哪里。
“不知仙师想往何处去？这园子里大得很，岔路也多。”
陈玄目光投向会芳园的方向，语气平静。
“便去那花木繁盛之处看看吧。”
炒豆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边正是会芳园，平日里是蓉大奶奶常去散心的地方。
她未作他想，只当仙师是随意看看景致。
“仙师请随奴婢来。”
炒豆儿在前引路，陈玄负手跟在后面，缓步走出了登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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