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力，让阁楼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炒豆儿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个哆嗦。
仙师……仙师的表情好吓人。
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一百种自己可能的悲惨结局。
被府里打发出门，随便配个小厮？
还是在将来贾府败落的时候，被当成货物一样卖掉？
又或者，是随着主家一起入大狱，孤零零地死在牢里？
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
那点刚刚升起的好奇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
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不……不想了！”
“仙师，我不想知道了！”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对着陈玄胡乱地福了一福。
“我……我去看看林姑娘！”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就往楼下跑。
那速度，比方才的林黛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眼间，偌大的阁楼，便只剩下陈玄一人。
……
炒豆儿一口气跑下二楼，胸口还在砰砰直跳，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方才仙师那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
一抬眼，便见林黛玉正坐在不远处的游廊栏杆上，背影挺得笔直。
紫鹃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件外衫，正柔声劝着什么。
“姑娘，这秋日里风硬，仔细着了凉。方才在楼上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气冲冲地就跑下来了。”
林黛玉没作声，只是拿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落叶，一张小脸还绷着。
炒豆儿连忙走了过去。
“紫鹃姐姐。”
紫鹃见她下来，脸上也带着几分慌张，便又问道。
“炒豆儿，你可知道，姑娘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仙师他……他说……”
炒豆儿刚要将方才那石破天惊的故事说出口，却被林黛玉猛地打断。
“说什么说！不许说！”
林黛玉霍然起身，瞪了炒豆儿一眼。
那等荒唐的故事，她自己听了生气便罢了，若是传到紫鹃耳朵里，再传扬开去，岂不让府里的人都看了笑话。
她可不想担一个“为宝玉还泪”的名声。
想想都觉得晦气。
她一把拉过紫鹃的手。
“没什么，就是师兄又拿话欺负我罢了。”
“今日无心修炼，我们出去走走。”
说完，也不等紫鹃再问，便拉着她快步离开了这座清幽的小院。
秋日午后，天高云淡。
荣国府的园子里，假山错落，曲径通幽，各色菊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香。
林黛玉却无心赏景。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陈玄讲的那个故事。
绛珠仙草。
神瑛侍者。
还一辈子的眼泪。
越想，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
凭什么？
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仙缘，脱了凡胎，难道还要被那块破玉给绊住？
她林黛玉的眼泪，就那么不值钱？
紫鹃跟在身旁，看着自家姑娘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愈发担忧，却又不敢多问。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一处临水的所在。
一阵清脆的笑语声，隔着花木遥遥传来。
林黛玉循声望去。
只见湖边的一座水榭敞轩里，正围坐着好些人。
当中那个穿着秋香色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的，不是贾宝玉又是谁。
他身边围着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还有袭人、晴雯等一众丫鬟，正拿着签子玩一种“占花名”的酒令，笑语喧阗，好不热闹。
贾宝玉正说到一个笑话，逗得满亭子的姑娘们前仰后合。
他自己也笑得东倒西歪，脸上那份得意与满足，隔着老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黛玉的脚步，顿住了。
看着贾宝玉那副在女儿堆里如鱼得水的模样，师兄口中那个“衔玉的呆子”的形象，瞬间与眼前人重合。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响起那句话。
“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
一股邪火，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直冲头顶。
还泪？
还泪是吧？
林黛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光。
她悄悄环顾四周，见紫鹃正被一丛开得极好的金丝皇菊吸引了目光，并未注意自己。
周遭并无旁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头疯长。
她学着师兄平日里的模样，右手悄然藏于袖中，并起食指与中指，掐了个剑诀。
体内的真元，随着心念微微一动。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仿佛天地间的某种力量，都成了自己手臂的延伸。
水榭旁，用作点缀的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悄无声息地晃动了一下。
随即，它违反了世间的一切道理，离地而起，轻飘飘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林黛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
她抬起眼，目光锁定在亭中那个嬉笑的身影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剑指轻轻向下一压。
那块巨大的太湖石，无声地越过水榭的飞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朝着贾宝玉身侧的湖面，猛地砸了下去！
“噗通！”
一声巨响。
水花冲天而起。
诡异的是，那泼天的水花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完美地避开了亭中的所有女孩，凝成一股巨大的水龙，兜头盖脸地，尽数浇在了贾宝玉一个人身上。
“啊！”
亭中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此起彼伏。
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宝二爷，下一秒就成了一只湿淋淋的落汤鸡。
他呆坐在原处，头发紧紧贴在额角，秋香色的衣衫尽湿，狼狈地往下滴着水，嘴巴还保持着大笑的形状，一脸的茫然与懵懂。
“宝二爷！”
“快！快拿帕子来！”
袭人等人惊呼着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
水榭外，始作俑者却早已收了法诀，将手拢在袖中，拼命用帕子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弯成了两道月牙，里面盛满了得意。
这泪还得可够了？
紫鹃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回头正看见这一幕，也是惊得不轻。
林黛玉强忍住笑，拉着紫鹃，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款款走向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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