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画卷,在林煜的意识中被强行展开,将他拉回了那决定性的、充满血色与背叛的时刻。那是【非攻巨像】尚未完全成型,墨子尚在总院核心工坊内与劫火及机关核进行着危险“沟通”的时期。
外界,墨家的声望因鄀城“易子而食”的惨剧而跌入谷底,但凭借其强大的守城技术和以往积累的余威,依旧是一股令人忌惮的力量。尤其是对一直觊觎中原、与墨家多次交锋的楚国而言,墨家如同哽在喉间的一根硬刺。
楚惠王,一位野心与狡诈并存的君主,在经历了多次与墨家直接冲突的失败后,改变策略。他派出使者,携带重礼,前往墨家总院,言辞恳切,表示愿与墨家化干戈为玉帛,承认过往攻宋等行为乃“不义”之举,并邀请墨家派代表赴郢都,共商“弭兵止战”之大计,缔结永世和约。
此时的总院,正值墨子因信念动摇而深居简出,内外事务多由禽滑厘等弟子主持。面对楚国突如其来的“善意”,墨家内部产生了分歧。
以禽滑厘为首的强硬派深表怀疑:“楚人狡诈,言而无信,此必是缓兵之计,或有更大图谋!不可轻往!”
但另一部分弟子,包括一些深受“兼爱”、“非攻”理念影响、渴望真正和平的墨者,则抱有希望。“钜子常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若楚国真心悔过,愿止兵戈,正是我墨家理念践行之良机。若能促成楚宋乃至天下和平,纵有风险,亦值得一试。” 他们不忍再见烽火,渴望用行动证明墨家的理想并非空谈。
最终,在部分弟子的坚持下,加之楚国使者信誓旦旦,以楚国王室信誉担保,并承诺会谈过程完全公开透明。墨家决定派出一个由三十名精干弟子组成的使团,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弟子带队,前往郢都。他们带着墨家的诚意与对和平的最后期盼,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
林煜透过历史的烟尘,仿佛能看到那三十名墨家弟子离开总院时,脸上那混合着警惕与希冀的复杂神情。他们或许预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兼爱”的理想,让他们宁愿去相信一次“可能性”。
郢都,楚王宫。
宴席摆开,歌舞升平。楚惠王亲自接待,态度和蔼,言辞谦恭,对墨家学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认同”。他绝口不提军事争端,只论天下苍生,仁义道德,仿佛一位幡然醒悟的仁德之君。
然而,在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的背后,是早已布下的死亡陷阱。酒水、菜肴中,都被下了无色无味、发作缓慢的剧毒。这是一种宫廷秘药,旨在让人在返回住所后才会毒发,避免在宫中直接出事,沾上杀害使者的恶名。
宴席结束,墨家弟子们带着一丝虚幻的“成功”感回到驿馆。然而,深夜时分,剧毒开始发作。
剧烈的腹痛,呕出的黑血,迅速衰竭的体力……直到此刻,他们才彻底明白,所谓的和谈,所谓的永世和平,不过是楚王精心策划的一场卑劣骗局!一场针对墨家核心力量的、斩草除根的毒计!
“楚王……无信!”
“我等……愧对钜子……愧对墨家……”
绝望与愤怒交织,但更多的是理想被彻底践踏、信仰被无情玷污的极致悲怆。他们没有选择在驿馆中等死,更没有向楚人摇尾乞怜。
那位带队的老弟子,强忍着钻心的痛苦,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尚存一息的同伴们说:“我等……死不足惜……但此等卑劣……必须……让钜子知晓……让天下知晓……楚人之‘义’……何在!”
“回……回去……爬……也要爬回去……告诉钜子……”
一种近乎执念的意志支撑着他们。他们挣扎着,相互搀扶着,甚至是用爬的,离开了驿馆,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和顽强的生命力,竟然真的冲出了郢都!
楚国守军或许认为他们必死无疑,或许是被他们这决死突围的气势所慑,竟未能及时阻拦。
这是一条用生命铺就的归途。三十名弟子,在途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毒发身亡,或力竭而亡。他们的血,洒在了从郢都通往墨家总院的官道上。
最终,只有那名修为最深、意志最为坚韧的老弟子,凭借着一口不散的悲愤之气,拖着重度腐烂、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一路爬行,终于在某个黎明时分,看到了远方墨家总院那熟悉的轮廓。
他几乎已经看不见,听不见,全凭本能和那最后的执念移动。
他爬过山谷,爬向那核心工坊的方向。然而,工坊紧闭,他感受不到钜子那熟悉的气息,只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庞大的威压从工坊内弥漫出来。
他知道,钜子正在经历某种关键的蜕变,无法打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挪到那巍峨初现的【非攻巨像】的基座之下。颤抖的、沾满自己与同门鲜血的手指,用力在冰冷的、刻满符文的金属基座上,艰难地划刻起来。
每写一笔,都耗尽他一分生命。
他没有写楚王的背信弃义,没有写自身的惨痛遭遇。
他只是用那淋漓的、绝望的鲜血,写下了他们三十人,乃至所有为墨家理想付出生命的弟子们,最后的心声:
“钜子,我们不悔……”
最后一笔落下,他的手臂无力垂下,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他匍匐在巨像基座之下,如同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永远凝固在了这个姿势。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三十人遇害的消息,更是将这血写的、承载着极致信任与无悔信念的遗言,烙印在了这尊即将彻底苏醒的巨像身上。
也几乎就在这血书完成的瞬间——
核心工坊内,那与劫火和机关核进行最后融合的墨子,仿佛通过某种冥冥中的联系,“看到”了基座下的血书,感受到了那三十名弟子临死前无尽的悲怆、愤怒,以及那至死不渝的“不悔”!
“不……悔……?”
工坊内,墨子那本已趋于绝对理性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烙铁的冰水,瞬间炸裂!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怀疑,所有对人性最后的微弱期待,都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背叛和弟子们无悔的忠诚,彻底粉碎!
“啊啊啊啊啊——!!!!”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源于灵魂层面的、混合着无尽痛苦、暴怒与彻底绝望的无声咆哮,在工坊内震荡!
劫火的苍白光芒瞬间暴涨,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墨子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
“兼爱……非攻……”
“哈哈哈哈——!!!”
“世间皆虚,仁义皆伪!唯秩序永恒!唯静止不朽!”
伴随着这疯狂而冰冷的宣告,核心工坊彻底崩解!
那尊完整的、双眼燃烧着纯粹苍白劫火的【非攻巨像】,轰然站起,正式降临世间!
而那基座上的血书“钜子,我们不悔……”,则在苍白光芒的流转下,迅速干涸、黯淡,最终仿佛被巨像吸收,成为了其冰冷法则的一部分,一个被永恒封存的、关于背叛与忠诚的……残酷注脚。
这最后的楚歌,没有旋律,只有血与火,以及那彻底沉沦的、理想主义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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