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动着易水河畔的枯草与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嘶鸣。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垮这片承载着太多悲怆的土地。河水浑浊,奔流湍急,撞击着岸边的岩石,碎成无数冰冷的水沫,更添几分肃杀与凄凉。
河畔,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太子丹及其麾下宾客,皆身着缟素,如同送葬的队伍。他们面色悲戚,眼神中交织着期盼、恐惧、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更外围,是许多闻讯赶来的蓟城百姓、游侠士人,他们沉默地站立着,目光聚焦在河岸最前方的那几个人影身上。
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沉甸甸的重量。
林煜、禽滑素与碑使,立于远处一个不起眼的高坡之上,寒风拂动他们的衣袂,却拂不散他们心头的凝重。从这里,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送别场景。
主角,终于登场了。
荆轲与秦舞阳,在太子丹的陪同下,走到了易水边。荆轲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胜雪的白衣,长发束起,面容经过刻意的整理,显得英挺而肃穆,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神圣的典礼,而非一场九死一生的刺杀。他身旁的秦舞阳,则面色苍白,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高渐离抱着他的古筑,立于人群之前,他的脸色比荆轲的白衣还要苍白,嘴唇紧抿,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情感。
仪式按照既定的步骤进行。太子丹上前,亲手为荆轲斟满一碗酒,声音哽咽:“荆卿……燕国……拜托了!” 他的话语被风吹散,带着无尽的苍凉。
荆轲双手接过酒碗,目光扫过太子丹,扫过身后那群素衣宾客,扫过更远处沉默的人群。他的眼神,沉静、决然,充满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他举起酒碗,面向西方——咸阳的方向,朗声道:“轲,今日西行,不诛暴秦,誓不归还!此酒,敬天地,敬燕国,敬太子,亦敬……我等必死之志!”
说罢,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陶碗狠狠摔碎在河畔的岩石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河畔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这一刻,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到了顶点。悲恸的哭声,压抑的抽泣,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近乎实质的绝望与悲壮,如同汹涌的暗流,席卷了整个河岸。
就是现在!
高渐离闭上双眼,泪水终于滑落,他抬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拨动了筑弦!
“铮——咚咚——!”
悲慨、激昂、充斥着无尽萧瑟与杀伐之意的乐声,骤然炸响!这乐声比昨夜更加狂放,更加不顾一切,仿佛要将高渐离所有的生命力,都倾注在这最后的送行之中。易水的波涛声,狂风的呼啸声,此刻都成了这悲歌最宏大的伴奏。
荆轲迎着风,站在猎猎飞扬的白衣之中,再次放声高歌。他的歌声,与筑声完美契合,依旧是那千古传唱的诗句: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苍凉激越,穿透云霄,在易水河畔回荡,撞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无数人闻之落泪,心如刀绞。太子丹掩面而泣,宾客们垂首恸哭。就连远处高坡上的禽滑素,也觉鼻尖一酸,被这极致场景所蕴含的、属于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悲怆所震撼。
这悲壮,是真实的。来自于太子丹对家国将亡的痛楚,来自于高渐离对挚友赴死的悲伤,来自于宾客们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来自于燕国子民对暴秦的憎恨与无奈。
然而,林煜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这场盛大悲剧的核心——荆轲。
他能看到,在那完美无瑕的悲壮表演之下,荆轲体内的劫火,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与 intensity (强度)燃烧着、欢腾着、雀跃着!那苍白色带着猩红的火焰,几乎要透体而出,将他那身白衣映照得如同鬼魅。火焰疯狂地汲取、吞噬着周围弥漫的、海量的悲怆、绝望、崇敬、以及那被乐声与歌声催发到极致的集体情绪!
荆轲的歌声,他的表情,他的姿态,无一不是最完美的“悲剧英雄”模板。但林煜感知到的,是他灵魂深处那近乎沸腾的满足与狂喜。他在享受这一刻!享受这万众瞩目,享受这悲歌慷慨,享受这为他一人奏响的、通往“不朽”的序曲!
登车的时刻到了。
车马已备好,静静地停在岸边。荆轲止住歌声,最后对太子丹和高渐离拱手一礼,目光扫过所有送行的人。他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沉痛与决绝。
然后,他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风更大了一些,吹得他白衣狂舞,仿佛一只即将乘风归去的白鹤。
就在他踏上马车,即将钻入车厢的前一刹那——
他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回望了一眼。
回望那黑压压的、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送行人群,回望那易水奔流的苍茫景象,回望这方生他养他、他却即将永别的土地。
也就在这一刹那,或许是因为即将脱离所有人的视线,或许是因为情绪与劫火都燃烧到了极致而产生了瞬间的失控……
林煜清晰地看到,荆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迅速地向上一勾,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癫狂的、混合着极致满足与嘲弄的 微笑!
那微笑,与他周身那沸腾欢腾的劫火完美同步!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我的舞台!这就是我的史诗开端!”
仅仅百分之一秒后,那微笑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他迅速钻入了车厢,帘幕垂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缓缓启动,在悲慨的筑声与呜咽的风声中,沿着河岸,向西而行,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上。
送行的人群,久久未曾散去,哭声与筑声依旧在易水河畔回荡。
高坡上,禽滑素还沉浸在方才那宏大的悲壮氛围中,心潮起伏,但林煜最后捕捉到的那一瞬画面,如同冰锥,刺入了她的意识,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刚才……”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发抖。
“他笑了。”林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看透真相后的疲惫与冰冷,“在那最后的回望中,他笑了。那不是壮士的悲凉,那是……导演看到序幕完美拉开时的满意。”
碑使的数据流无声地划过:“目标‘荆轲’已脱离当前观测区域。劫火峰值记录,符号绑定率98.7%。‘史诗级死亡’剧本,进入最终执行阶段。”
易水依旧寒冷,悲歌似乎仍在风中飘荡。
但林煜知道,刚才那一幕,无关忠义,无关家国,那是一场精心策划、投入了巨大成本的……个人秀。而他和他的同伴,必须奔赴咸阳,去见证,或许也是去终结,这场秀的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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