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堂的清晨,空气里本该是最新一期小说刊印的油墨清香。
然而,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气味,似粘稠的触手,死死缠绕着每一个角落,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着胸口。
今天最好不要是腌菜了。我虔诚双手合十,向堆积成山的书鞠了一躬。
书神保佑我。
“哎哟。”什么玩意儿。
书神没有理会我的祷告,而是掉下来一本书。
《腌菜的一百种做法》
退!退!退!晦气。我把它塞了回去。
我捏着鼻子,脚步虚浮地挪到员工用餐的长桌前。
桌上,毫无意外,又是三大盆腌菜。
深褐色的萝卜条泡在浑浊的汁水里,泛着可疑的油光。
皱巴巴的梅干挤在一起,表皮上凝结着白色的盐霜。
还有一盆切得细碎的深紫色的酱菜,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气息。
旁边,是一大桶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米饭,和一壶颜色寡淡的茶汤。
黑田编辑正拿着大勺,以近乎虔诚的态度,将成堆的腌菜哗啦一声扣进,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的碗里,再浇上茶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头发怵。
他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我看着眼前那碗迅速被深色腌菜覆盖,汤水变得浑浊的茶泡饭,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浸满盐水的棉花,又咸又涩。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七天前,黑田先生兴冲冲地拉回几大车山本屋的腌菜,宣布因市场空前低价,八重堂将开启节约成本,改善福利的腌菜周。
起初,大家还能苦中作乐地调侃几句,终于来点清淡的了。
可随着一日三餐、餐餐不离腌菜,抱怨声渐渐被一种麻木的沉默取代。
我看着同事们,包括平日最挑剔的铭川小姐,都机械地拿起筷子,将那些咸得发齁的菜条送入口中,咀嚼,吞咽,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平静……
这平静比抱怨更让我毛骨悚然。
我实在不想吃腌菜了。在离岛抠门的中森老板手下,那段同样被廉价腌菜和茶泡饭统治的灰暗岁月。
那会儿的茶泡饭已经让我吃得这辈子再也不想吃任何有关稀饭的食物,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只扒拉了几粒白饭。刚把一卷腌菜混合着饭,塞进嘴里,
口腔里残留的咸味顽固不化,像一层厚厚的盐壳糊在舌苔上。
“黑田先生,”我的声音颤抖,努力压制着胃里的不适,“我们……非得顿顿吃这个吗?大家的脸色都不太……”
健康呢。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呢,铭川小姐……怎么连你也……你说句话呀。
黑田正把一大勺梅干扣进自己的碗里,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精明:“苦荼啊,目光要长远,现在市面上的腌菜什么价?比鲜菜便宜三倍不止!省下的摩拉,年底都能给大家分红,再说了,”
他夹起一根油亮的萝卜条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得飞快,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满足,“山本屋这新配方,味道多足!下饭!越吃越想吃!好东西啊!为了更好的福利,大家克服一下!来,铭川,再给你加点?”
铭川小姐,一个平日里极其注重身材管理,饮食清淡,饭团都只吃一半的姑娘,此刻竟顺从地把碗推了过去,眼神有些飘忽:“嗯……是……是挺下饭的。”
我看着铭川小姐那略显呆滞的神情,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我饱了。先去送报刊。”
我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那间被腌菜气味彻底腌渍的屋子。
门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依旧冲不散嘴里那股顽固的咸腥。
烦死了。
天天腌菜,打嗝都是腌菜味。好烦……根本吃不饱。
稻妻城的石板路在午后的阳光下蒸腾着热气。
我背着沉重的报刊袋,脚步有些虚浮。嘴里那股腌菜带来的咸涩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行走间愈发清晰,舌根发苦,喉咙干得冒烟。
须弥的大家在吃什么呢。咖喱饭嘛?炖肉?还是……就算是椰炭饼也好啊。
“哟!这不是茶茶吗!”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我抬头,只见荒泷一斗那高大的身影正大大咧咧地杵在街角,一头醒目的白发在阳光下几乎反光,他手里拎着个沾着泥土的布袋子,脸上带着点百无聊赖的烦躁。
“一斗老大。”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实在没精神纠正他的称呼。
“哈!脸色这么差?”一斗几步跨到我面前,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他凑近看了看我,又抽了抽鼻子,浓眉立刻皱了起来,“哇!你身上……好重的腌菜味!”他嫌弃地扇了扇风。
我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背上的报刊袋,又指了指自己发干的嘴唇:“别提了……八重堂快被腌菜淹没了……我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是咸的。”
“腌菜?”一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嗓门拔高,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又是山本屋那个破玩意儿?你也在吃?”
“不吃不行啊……”我无奈地叹气。该死的员工福利。
“不行!绝对不行!”一斗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抢过我手里还没派完的一叠报刊,动作粗鲁却带着不由分说的急切,“走走走!跟本大爷来!带你去吃好的!清清肠!顺便……呃,帮个忙!”
他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前走,力气大得我只能踉跄跟上。
穿过几条越来越僻静的小巷,空气里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山本屋的浓烈腌菜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食物清香。
一斗在一扇挂着褪色暖帘的小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用朴拙的字体刻着“汤屋”。
“汤婆婆!我带朋友来啦!”一斗掀开暖帘,洪亮的声音震得门框嗡嗡响。
门内是个狭小却异常整洁的食肆。
几张擦得发亮的矮桌,灶台上一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温暖的白气。
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闻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是一斗啊!快进来!哟,还带了位水灵灵的小姑娘!”
然而,我的目光在触及灶台旁那几个敞开着的散发着熟悉腌渍气味的陶罐时,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汹涌袭来,又是腌菜……一斗你……
“汤……汤婆婆这里……也卖腌菜?”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唉……”汤婆婆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布满老茧的手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是啊……老婆子别的不会,就这点腌菜的手艺,以前街坊们都爱吃的。可现在……”
她看着那几个几乎没怎么减少的腌菜罐子,浑浊的眼里满是愁绪。
“山本屋的菜便宜得吓人,味道又冲……大家,都去买便宜的了。我这老手艺……卖不动喽。”
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食肆角落。
那里铺着几块旧垫子,肥的毛发顺亮的流浪猫正蜷缩着睡觉。
“口粮都快供不上了……这些毛孩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时间数不太清,好像有十多只……这么多猫嘛?而且每只猫体型都不算瘦弱。可见汤婆婆平日里对它们的照顾。
一斗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白发,难得地放低了声音,带着点恳求看向我:“茶茶,帮帮忙……汤婆婆的腌菜不一样的!你尝尝?真的!我荒泷一斗从不骗人!……呃,很少骗人!”
他努力想摆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奈何那张棱角分明,带着鬼族野性气息的脸,做出这种表情实在有些滑稽,效果更像是呲牙咧嘴。
我看着汤婆婆愁苦的脸,看着角落里那些等着投喂的猫咪,再看看一斗那努力想表达善意却又显得凶巴巴的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那我就试试。”不就是腌菜吗,试试就试试呗。反正也不差这一口。
汤婆婆高兴起来,手脚麻利地盛了一小碟腌萝卜,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米粒晶莹的白米饭。
配上一碗味增汤,里面加了一些配菜。碟子里的萝卜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金黄色,切得均匀细致,表面干净清爽,薄薄一层清亮的浅琥珀色渍汁,完全没有山本屋那种霸道刺鼻的味道。
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我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闭着眼送入口中。
预想中那令人作呕的咸腥和怪异甜味并未出现。牙齿咬下,是恰到好处的脆爽。
味道是温和的咸鲜打底,带着一丝自然发酵的柔和的酸,巧妙地勾出了萝卜本身的清甜,回味有一丝甘甜。
虽然依旧是腌菜,但这清淡爽口的腌菜,和山本屋那些重口味的怪物完全是两个世界。
甚至比起之前在中森老板那边吃到的,还要好吃一些。
“好吃!”我睁开眼,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是我七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腌菜可以入口。
汤婆婆脸上笑开了花:“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老婆子腌菜,就图个干净本味,慢工出细活,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可是婆婆,”我放下筷子,忧虑地看着那些滞销的罐子,“现在大家都去买便宜的山本屋……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总不能一直降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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