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尾巴一样，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可是，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这么……这么容易被影响啊。是什么……反应吗。
我们穿过堆放着缆绳和备用船帆的阴影区域，绕过一个巨大的锚链绞盘，来到了船尾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
这里背风，离船员舱室也远，旁边堆着几个盖着油布的空木箱。
月光被高大的船尾楼挡住一半，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只有一小块空地沐浴在清辉中。
空地中央，有一个用几块石头简易垒成的圆形火塘，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灰烬。
万叶在火塘边蹲下，动作利落地拨开表层的冷灰，露出下面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炭火。
他熟练地捡起旁边散落的几根干燥木柴，小心地架在炭火上，又拿起一块引火的东西，用火镰轻轻一擦。
一两点火星溅落，迅速引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温柔地舔舐着木柴。
很快，一小堆温暖明亮的篝火便燃烧起来，驱散了夜风的微凉，也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片跳动的暖色光晕里。
火光映在万叶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甲板边缘的栏杆方向，那里栖息着几只被船只灯火吸引来的海鸟，在月光下缩着脖子打盹。
“在这里等我一下。”他低声说，声音被噼啪作响的柴火声模糊了几分。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眼前一花。
万叶的身影融入夜色，似一缕白烟，又像是被风吹散的一抹月光，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速度远超我见过的任何人，甚至比沙漠中最迅捷的风滚草还要快上数倍。
没有剧烈的破风声，只有衣袂翻飞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的脸颊。
我来不及眨眼，只听到一声叹息般的振翅声，以及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闷响。
下一刻，万叶已经回到了篝火旁，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是他手中，多了一只……羽毛凌乱、脖颈以一种不自然角度歪着的灰蓝色鸽子。鸽子的眼睛还茫然地睁着，似乎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只不幸的鸽子，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身手……难怪能在稻妻那种地方来去自如。
万叶对我的震惊视若无睹，只是随手掸了掸衣角的灰尘。
他动作麻利地蹲回火堆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把不过巴掌大的小刀。
刀刃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等等！”我连忙阻止。
万叶疑惑抬头，似乎是在询问我的用意。
“我，检查一下。”
他点点头，把鸽子递给我，掀开翅膀往里翻了翻，又看了眼足尖，“嗯，很健康的一只鸽子。可以吃。”
他笑着，接过，一手捏着鸽子，另一手执刀。刀尖精准地划过鸽子的颈部和腹部，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褪毛、开膛、清理内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带着温热腥气的羽毛和内脏被他迅速而干净地处理掉，丢进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皮桶里。
他就着旁边木桶里接的水，将处理得鸽子肉快速冲洗了一遍。
不到两分钟，一只完整且泛着光泽的鸽子，已经串在了一根相对笔直的木棍上。
我全程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他这堪比顶级庖丁的利落手法。
万叶在厨艺也颇有造诣啊。他到底还会些什么呢。
这熟练度……绝对不是第一次干了。
万叶将串好的鸽子架在篝火上方临时搭起的一个简易树杈上。
篝火舔舐着鸽肉，发出滋滋的轻响。
他没有多余的调料，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细细的盐粒和一些磨碎的的干香料碎屑。
他捻起一小撮，均匀地撒在鸽肉表面。油脂在火焰的炙烤下融化滴落，溅起细小的火星，混合着盐粒和香料被烤出的奇异焦香，任性钻进我的鼻腔。
那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消多少力气，便攫住了我全部的感官。
白天在万民堂大快朵颐的满足感早已是遥远的记忆，此刻肠胃空空，被这近在咫尺带着烟火气的肉香一激，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般地蠕动起来，口腔里疯狂分泌唾液。
我死死盯着那只在火焰中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鸽子，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
万叶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偶尔转动一下木棍，让鸽肉受热均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柔和了他身上的疏离感。
时间在油脂的滋滋声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
鸽肉的颜色越来越诱人，表皮变得酥脆金黄，边缘微微卷起，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浓郁香气。
我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小声咕噜起来。
终于，万叶用刀尖戳了戳鸽胸肉最厚的地方，看到流出的汁水变得清亮，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取下烤得恰到好处的鸽子，稍微晾了一下，然后递给我。
“小心烫。”他提醒道。
我哪里还顾得上烫。
“谢谢枫原先生！”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手指立刻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和酥脆外壳的触感。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对着那金黄焦香还滋滋冒着油泡的鸽腿，就是一口。
“嘶——”滚烫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烫得我直抽气，但那极致鲜美的味道俘虏了所有的味蕾。
鸽肉异常细嫩，外皮烤得焦香酥脆，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和香料微辛的焦香，内里却饱含丰腴滚烫的汁水，鲜美得让人灵魂都在颤抖。
没有复杂的烹饪技巧，只有食材本身最原始的美味，在火焰的催化下被激发到了极致。
“枫原先生，我力荐你做大厨！”
我吃得毫无形象可言，烫得嘶嘶哈哈，也舍不得停下。
油脂蹭到了嘴角，手指也被烫得微微发红，却感觉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滋味。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而这只简单烤制的鸽子，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万叶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唇边再次浮现出那抹清浅的笑意。他拿起小刀，将鸽胸肉最厚实、烤得最好的一部分片下来，用削干净的小木片托着，递到我面前。
“慢点吃。”他的声音在噼啪的火声里显得格外温和。“我并不饿。这些都是你的。”
我嘴里塞满了肉，只能含糊地点头，接过那片厚实的胸肉，一口咬下去，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时间，僻静的船尾空地上，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一只鸽子分量不大，很快就没了。
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感觉胃里终于被温暖踏实的饱足感填满，连带着四肢都暖洋洋的。
什么尴尬，什么惊吓，什么郁闷，通通消解。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被篝火的温暖和胃里的满足轻易抵挡。
我满足地舒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向后靠在冰冷的船舷。
“呃——呃——”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又打嗝了。
万叶正用细沙盖灭篝火的余烬，听到这声音，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枫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一丝嘲笑，反而盛满了笑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笑着看着我。
够了够了，别笑了。
嗝——
就在这时，深蓝色的夜幕之上，一道极其迅疾且异常明亮的银线，拖着长长的光尾，倏然划过天际。
它的光芒如此耀眼，压过了漫天星斗，刺破天鹅绒般的夜幕，朝着璃月港东侧的方向坠落下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短暂的残影。
我和万叶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吸引了目光，仰头望着流星消失的方向。
“好亮啊……”我喃喃道，被那璀璨所震撼。
万叶望着那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恢复了他惯常的平静，“嗯。”
篝火的最后一点红光彻底熄灭，只余下袅袅青烟和木柴的余温。
船尾再次被清冷的月色笼罩。
“不早了，”万叶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细沙，“该休息了。”
“嗯。”我也跟着站起来，胃里暖洋洋的，身体残留着篝火的温度，嗯，好像还有点焦香味。
我们一前一后，踩着月光，穿过安静的甲板，走向下层船舱。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海浪温柔拍打船身的哗哗声，像永恒的摇篮曲。
在分开走向各自舱室前，万叶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海风里：“下次，想听你吹完那首须弥的歌。”
说完，他便走进了属于他的那片阴影里。
我站在自己小小的舱室门口，手里似乎还残留着烤鸽子的余温和叶片的微凉触感，唇齿间萦绕着肉香，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轻语。
看来，我吹得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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