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最后一份报纸，日头已经爬得老高，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偶尔越过的海风吹得人衣袂翻飞。
我揉着酸痛的胳膊，拐进一家点心铺子。
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得去神里屋敷拜访了，空手总不合适。
挑拣了半天，忍痛斥巨资买了两盒包装雅致的糕点，粉白的糕点上点缀着腌渍过的樱花花瓣。
神里屋敷坐落在镇守之森的边缘，远离市井喧嚣。
水流淙淙，浅浅流水上飘着紫藤花瓣，竹筒敲石的清脆声响规律地回荡。
穿过那片森林，修剪整齐的松柏沉默地矗立在道路两旁，白墙青瓦的宅邸在绿荫掩映下。
还未到门口，已有仆役在门外垂手侍立，姿态恭谨。
我走上前，报上绫华小姐和托马的名字，仆役略一躬身，便引我入内。
穿过简洁而充满禅意的回廊，脚下是打磨光滑的木地板，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回响，更衬得庭院深深。
引路的仆役脚步无声，像飘动的影子。
庭院里，精心布置的假山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白光，几块顽石静卧其间。
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纤尘不染，连空气都仿佛过滤过，带着一种冷冽的洁净感。
与我那漏雨的仓库小隔间，以及八重堂弥漫着油墨和旧书味道的喧嚣，完全是两个世界。
就算是在我须弥的房子，都没有这般精致。
“苦荼小姐，这边请。”仆役在一扇拉门前停下，微微躬身，示意我自己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室内光线柔和，布置雅致。
神里绫华正跪坐在矮几旁，面前摊开几卷色彩斑斓的织锦。
她今天穿了件银白色的和服，长发用一支素雅的玉簪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比起平时接触到她扎着的马尾，此刻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高雅。
托马则侍立在她侧后方不远，见我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致意。
“苦荼小姐，你来了。”绫华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声音柔和悦耳，“快请坐。劳烦你跑一趟。”
“绫华小姐客气了。”我连忙行礼，在仆役铺好的坐垫上跪坐下来，将怀里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礼盒放在一旁，双手呈上，“这个味道很好，也是多亏这段时间神里家的照顾。”
绫华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后又淡然笑之。她示意托马接过。“真是有心了。”
她看着托马将东西放到一旁，目光落回我脸上，“说起来，我最近确实收集到了一些异国的织物图案，尤其是须弥沙漠部族那些繁复的几何纹样，觉得充满了古老的力量感。”
“是的，绫华小姐。沙漠部族的织物纹样大多源于对星空的崇拜和对自然的观察，嗯，还有一些遗迹文化的标识。比如这种星轨纹。”我指着笔记上详细描绘的图案，再跟着桌上的布料，与之对比，将那些在沙漠中听过的传说，纹样背后的寓意一一道来。
绫华小姐听得非常专注，不时轻轻点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求知的光彩，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问题。
托马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温和地流连在我和绫华小姐之间。
气氛融洽而专注。
不知不觉，窗外的日光偏移，在榻榻米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讲得口干舌燥，但见绫华小姐目不转睛，又觉得十分值得。
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讲课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仆役恭敬的通传声：“家主大人。”
拉门被无声地推开，神里绫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水蓝色的家主常服，外罩一件绣有椿花纹样的羽织，步伐从容优雅，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他先是看了一眼绫华面前摊开的笔记和织锦，又扫了一眼托马，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
“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们了？”他的声音温和，却丝毫听不出一点歉意。
“兄长。”绫华微微颔首，“苦荼小姐在给我讲解须弥沙漠的织物纹样，非常有趣。”
“哦？”神里绫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走近，目光在我摊开的笔记上停留片刻。
那目光很轻，却能穿透纸页，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苦荼小姐果然博学。难怪舍妹如此兴致盎然。”他转向我，笑容加深，“说起来，苦荼小姐来得正好。府上今晚设宴，款待几位稻妻城的要员。不知苦荼小姐是否赏光，留下一起用个便饭？”
这邀请来得突兀。我下意识地想要婉拒：“这……多谢家主大人好意，但我的身份，恐怕……”
“苦荼小姐过谦了。”绫人打断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是我社奉行的合作者，更是为稻妻城做出过贡献的能人。见识一下稻妻城的风物人情，想必对你的研究也大有裨益。”他转向绫华，“绫华，你觉得呢？”
绫华微微一笑，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苦荼小姐若能留下，自是极好的。宴席之上，或许也能听到些不同的见闻。”
兄妹俩一唱一和的。
我还能说什么？
我压下心头的不安，只能低头应下：“……那就叨扰了。”
“如此甚好。”绫人满意地颔首，吩咐托马，“托马，带苦荼小姐去偏厅稍作休息，准备一下。离晚宴还有些时候。”
“是，家主大人。”托马领命，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着托马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布置清雅的偏厅。
托马很快捧来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展开一看，竟是一件料子上乘，绣工精美的浅葱色和服，与神里绫人羽织上的椿花暗纹很像。
“这是……”我有些惊讶。
“是绫华小姐备下的。”托马解释道，语气温和，“小姐说苦荼小姐来得匆忙，想必没有准备赴宴的正式装束。这套和服是新的，尺寸应该也合适。”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姐还说，浅葱色很适合你。”
绫华小姐的体贴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看着这件价值不菲的和服，心中五味杂陈。
绫华小姐的身形与我不相似，而且和服大部分都需要定制。尤其是这种设计精美的，肯定是准备许久了。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托马的帮助下，我有些笨拙地换上了这件不属于我风格的华服。
布料柔滑冰凉地贴在皮肤上，繁复的腰带束紧腰身，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铜镜里映出的身影陌生而拘谨，仿佛被套进了一个精致的壳子。
托马帮我整理着后领，动作轻柔而专注。
铜镜模糊地映出他低垂的眉眼，专注而温和。“很合适。”他轻声说，带着真诚的赞许。
镜中我的脸颊微微发烫，赶紧移开了视线。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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