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狩猎神明。』
神里绫人最后四个字，吐字清晰，让天守阁前这片刚刚平息下去的场面，再度掀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狩猎神明？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大逆不道的言辞！
跪在地上的柊慎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骇然。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由宫司大人受伤而引发的外交风波，一场针对愚人众的惩戒战争。
可现在看来，事情的本质，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得多。
周围的官员们更是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地抖动起来。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先前那些关于贸易、关于国策的谏言，在『狩猎神明』这四个字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力。
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博弈，这是一场针对稻妻信仰核心的颠覆阴谋！
九条裟罗握着佩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她死死地盯着神里绫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战意。
作为将军最忠诚的护卫，任何对将军不敬的言辞，都足以让她拔刀相向。
然而，雷电影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抱着八重神子的手臂，没有丝毫的松动。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神里绫人，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雷光一闪而逝。
『此地，不是议事之所。』
雷电影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神里绫人，随我来。』
她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抱着怀中气息虽然虚弱，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弧度的狐狸，转身走进了天守阁那厚重的大门。
神里绫人微微躬身，跟了上去。
只留下满地跪着的官员，和脸色变幻不定的九条裟罗。
……
天守阁，一间平日里绝少有人踏足的密室之内。
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最简洁的榻榻米和一张矮几，充满了属于雷电影的，那种近乎于苦修的简朴风格。
雷电影小心翼翼地将八重神子放在柔软的榻榻米上，甚至还细心地为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转向一直静立等候的神里绫人。
『说。』
雷电影盘腿坐下，只有一个字。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将军大人。』
神里绫人躬身行礼，然后才坐到了雷电影的对面。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卷轴，双手奉上。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请过目。』
雷电影没有动，只是示意他继续。
八重神子则懒洋洋地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这位社奉行年轻的家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神里绫人收回卷轴，将其放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却没有立刻打开。
『正如方才所言，愚人众在稻妻的图谋，远非贸易与外交那么简单。他们利用金钱、权力和一些……禁忌的知识，在稻妻境内，秘密扶植起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在密室中回响。
『这个网络，我们终末番将其命名为——『神之心猎团』。』
『其成员，不仅有至冬国派来的间谍和特工，更有大量被利益和力量所诱惑的稻妻人。他们渗透了稻妻的各行各业，商人，学者，浪人……甚至，』
神里绫人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三奉行的一些家族，也被他们腐蚀了。』
八重神子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消息。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位将军大人闭关锁国的这些年里，她的子民，已经有一部分，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家神明找点乐子了？』
她的话语带着惯有的辛辣，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神里绫人没有理会八重神子的嘲讽，继续说道：
『这个网络行事极为隐秘，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狩猎神明』。根据我们截获的零星情报分析，这并非一个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狩猎。他们似乎在寻找某种方法，一种能够削弱，甚至弑杀神明的方法。』
『而宫司大人您这次遇袭，恐怕就是他们的一次试探。一次针对与您关系最密切的神明眷属的，一次大胆的攻击性试探。』
雷电影的眼神冷了下来。
『证据。』
『证据就在这份名单里。』
神里绫人终于将面前的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用极小的字迹标注着其身份、职位，以及与愚人众勾结的罪证。
那墨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紫色，在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
『将军大人，这份名单，是终末番耗费了整整七年光阴，牺牲了三十六位忠诚部下的性命，才得以拼凑出来的。』
神里绫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沉痛。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们迟迟不敢动手。』
『为何？』雷电影问道。
『因为这个网络盘根错节，牵连太广。』神里绫人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您看，勘定奉行柊家的远亲，天领奉行九条家的一个分支，甚至社奉行神里家，也有一个不成器的旁支子弟牵涉其中。』
『在没有绝对的武力支持，没有一个足以震慑所有宵小的名义之前，一旦我们对其中任何一个人动手，都会立刻打草惊蛇。』
『届时，整个网络会瞬间沉寂，所有线索都会中断。更可怕的是，这会引发三奉行内部的剧烈动荡，甚至……内乱。』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雷电影。
『所以，我们只能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能让我们名正言顺，以雷霆之势，将这张大网连根拔起的时机。』
『而现在，将军大人您对愚人众的宣战敕令，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份名单，便是社奉行，是我神里绫人，献给将军大人的……投名状！』
他说完，深深地低下头。
密室之内，一片安静。
八重神子脸上的慵懒笑容消失了，她坐直了身体，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她不得不承认，神里绫人这一手，玩得极其漂亮。
他没有在战争开始前，跳出来反对，也没有在战争开始后，盲目地附和。
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了这份足以改变稻妻内部格局的重磅筹码。
他将一场对外战争的危机，巧妙地转化为了对内清洗的机遇。
既向雷电影展现了社奉行的价值与忠诚，又借将军之手，铲除了那些盘踞在稻妻内部的毒瘤，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家族成员。
这份果决，这份心计，无愧于社奉行神里家家主之名。
『呵……』
八重神子终于笑出声来。
『神里家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对着那份名单点了点。
『拿来我看看。』
雷电影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后，才用眼神示意神里绫人。
神里绫人会意，起身将名单恭敬地递到了八重神子面前。
八重神子接过名单，入手微沉，那特殊的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元素力。
她的目光快速地在名单上扫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她眼前流过。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但神情却越来越专注。
神里绫人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他知道，眼前这位鸣神大社的宫司，拥有着稻妻最顶尖的智慧。自己的计划能不能得到认可，她的意见至关重要。
终于，八重神子的目光停在了名单中段的一个名字上。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名字。
『神里家主，你这份名单很有趣。』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这个叫『木村健』的，我若没记错，应该是离岛『海月商会』的会长。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人，主营的生意是风干海产和一些从璃月进口的杂货。』
『可为什么，他的名字，会排在勘定奉行一个分家家主的上面？』
神里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宫司大人慧眼如炬。』他微微欠身，『这也是终末番一直以来的最大疑点。』
『我们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调查这个木村健，但他的一切都太干净了。』
『他出身清白，经商手段合法，为人谦和，乐善好施，在离岛的声望很高。我们找不到他任何与愚人众有染的证据。』
『但是，』神里绫人话锋一转，『他名下的海月商会，在过去三年里，一共七次，负责了至冬国外交使团船只的物资补给。每一次，都完成得天衣无缝，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八重神子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太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她慢悠悠地说道。
『一个能和愚人众执行官级别的人物搭上线的商人，一个能被委以补给外交船只重任的商人，他的背景，怎么可能像一张白纸？』
『他要么，是一个被精心包装后，推到明面上的棋子，一个完美的挡箭牌，用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而真正的交易，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进行。』
『要么……』八重神子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就是这个『神之心猎团』在稻妻的一个关键『节点』。所有隐秘的情报传递，人员中转，资金流动，都通过他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商会来完成。』
神里绫人接口道：『我们也是这么判断的。甚至，我们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说来听听。』
『他是一个陷阱。』神里绫人的表情严肃起来，『一个愚人众故意暴露出来的，充满诱饵的陷阱。他们希望我们从这个最可疑，又最没有背景的木村健下手。』
『一旦我们触碰他，就会立刻触发他们预设的警报。然后，他们就能顺着我们调查的藤蔓，反过来摸到终末番的暗线，将我们的人一网打尽。』
八重神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以我对愚人众执行官『博士』的了解，这确实像是他的手笔。环环相扣，虚实结合。让你明知山有虎，却又不得不向虎山行。』
她看向神里绫人。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
『我们的计划是，暂时不动他。』神里绫人坦然道，『先从名单上其他证据确凿，且位置相对外围的成员开始清理。剪除其羽翼，孤立这个核心，最后再集中力量，处理这个木村健。』
这是一个非常稳妥，也是非常正确的策略。
步步为营，抽丝剥茧。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雷电影，在此时却开口了。
『陷阱？』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八重神子和神里绫人的讨论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看向她。
只见雷电影的目光落在矮几的名单上，眼神中没有半分犹豫和困惑。
『那又如何？』
她抬起眼，分别看了看八重神子和神里绫人。
『你们的顾虑，在于不想暴露终末番的暗线，在于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我，是稻妻的雷电将军要动手。』
『我，不需要隐藏在黑暗之中。』
这句话，让神里绫人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到，雷电影的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不再是追求永恒静止的神性，而是属于一个统治者，一个武神的，绝对的意志。
『无论他木村健是不是陷阱，是不是节点，』
雷电影伸出手，食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一点。
一道微弱的紫色电光，瞬间将那个名字化为飞灰。
『直接将他，连同他背后的一切，连根拔起，一刀斩断。』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我们就用这个木村健，来引蛇出洞。』
『我倒要看看，一条被斩断了七寸的毒蛇，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八重神子看着此刻的雷电影，眼中异彩连连。
这个笨蛋……
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自己的建议，不再是仅仅作为最终的武力保障。
她开始主动思考，并用属于她自己的，最直接，也最霸道的方式，给出了最优解。
神里绫人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对着雷电影深深一拜。
『臣，明白了。』
他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一个由雷电影（最高决策者与武力保障）、八重神子（顶级谋士与政治操盘手）、和他神里绫人（情报头子与具体执行者）组成的，稻妻的“铁三角”，在今天，正式形成了。
『神里绫人。』雷电影叫出他的名字。
『臣在。』
『我授予你全权，调动天领奉行直属精锐部队『雷光旗本』，配合你的终末番，清洗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人。』
这个命令，让神里绫人的身体微微一震。
雷光旗本，那是天领奉行最精锐的部队，是只听令于雷电将军本人的亲卫。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他一个社奉行的家主，这是何等的信任！
『我只有一个要求。』雷电影看着他。
『请将军示下。』
『我要他们，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从稻妻的土地上，消失。』
『是！』
神里绫人重重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力量。
他收起名单，再次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密室。
一场席卷整个稻妻的大清洗，即将拉开序幕。
……
密室外，走廊上。
九条裟罗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看到神里绫人从里面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眼神中带着询问。
『神里家主，将军大人的命令是？』
『裟罗小姐。』神里绫人对她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停下，『将军有令，清洗国中叛逆。从现在起，我将暂时接管『雷光旗本』的指挥权。』
九条裟罗的瞳孔一缩。
『什么？』
将雷光旗本交给社奉行？这是她无法理解的命令。
但她没有质疑，只是问道：『天领奉行需要做什么？』
『稳住局面。』神里绫人言简意赅，『清洗开始后，城中必有动乱。我需要你动用天领奉行所有的力量，封锁稻妻城，维持秩序，不要让任何一个乱党，有机会制造更大的混乱。』
『我明白了。』九条裟罗干脆地回答。
神里绫人与她擦肩而过，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小巧的，用黑色封蜡封住的卷轴。
『裟罗小姐。』
九条裟罗警惕地看着他。
『神里家主还有何指教？』
『这个，是将军大人命令之外的东西。』神里绫人将卷轴递到她的面前，『算是终末番在调查过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额外发现。』
他向前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是关于令兄……九条正人的。』
九条裟罗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看着神里绫人递过来的卷轴，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我想，这件事，牵涉到九条家的内部事务，由你这位未来的家主亲自处理，会更合适一些。』
神里绫人说完，将卷轴塞进她的手中，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只留下九条裟罗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份仿佛有千斤重的卷轴，捏着它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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