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酝岛的风，带着咸腥与不详的气息，吹拂着九条裟罗的战袍。她转身，面向那位自称『医师』的愚人众执行官，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学者笑容。
“将军，为了能更精准地研究祟神的扩散规律，以及制定最有效的净化方案，我需要一份更详细的稻妻水文与地脉图。”
『医师』的声音很平静，他用笔尖在简易地图上，轻轻圈出了一个地方。
踏鞴砂。
“尤其是关于踏鞴砂地区的资料，对我的研究至关重要。不知天领奉行，可否行个方便？”
九条裟罗的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踏鞴砂是幕府的军事重地，御影炉心更是稻妻的能源核心之一，其周边的地脉与水文资料，属于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
一个至冬国的学者，以研究祟神为名，索要稻妻核心区域的机密地图。
这其中的荒谬，足以让任何一个稍有警觉的稻妻人嗅到阴谋的味道。
九条裟罗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她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
“『医师』阁下，您所请求的资料，事关稻妻国防机要，并非天领奉行可以擅自决定的。”
她的声音冷冽而公式化，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此事，我必须返回天守阁，整理成详细的文书，上报幕府，最终由将军大人亲自裁决。在得到回复之前，请恕我无法答应您的请求。”
『医师』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微微颔首，收起了地图。
“原来如此。九条将军果然是稻妻最忠诚的卫士，您的严谨让我由衷地钦佩。是我唐突了。”
他表现得彬彬有礼，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者，提出了一个无心的请求。
“那么，我就在营地中，静候将军大人的佳音了。”
“告辞。”
九条裟罗不再多言，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她转身带领天领奉行的部队，离开了这片临时营地。
在她转身的瞬间，背后那道温和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医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未变，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玩味。
一枚合格的棋子。忠诚，严谨，但缺乏变通。只要规则设定得足够巧妙，她就会在棋盘上，走出他最想看到的那一步。
……
意识的领域，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
一心净土之内，雷电影的意识穿透了现实的壁垒。
那股源自踏鞴砂的，冰冷而精准的异样力量，正在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缓慢地解析着御影炉心的能量结构。
它不狂暴，却比任何祟神怨念都更具威胁。
它像一种无形的病毒，试图从根源上改写稻妻的力量法则。
一个念头，跨越虚空，直接在鸣神大社的狐狸耳边响起。
“神子，情况有变。”
正在神社内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轻小说的八重神子，手指微微一顿。她放下了书，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眸，此刻一片清明。
“哦？是那条藏在暗处的小蛇，终于忍不住探头了吗？”她的声音直接在影的意识中回应。
“踏鞴砂出现了不属于祟神的力量。人工，精准，极具侵蚀性。目标是御影炉心。”影的传达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有事实。
“果然如此。”八重神子轻叹一声，似乎早有预料，“看来我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医师』先生，他的手术刀，想要剖开的不是祟神的病灶，而是稻妻的心脏啊。”
“他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的净化方案，而是御影炉心本身。祟神，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用来吸引我们所有人注意力的诱饵。”
影的意识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杀意。
“必须立刻清除。我会亲自动手，以无想的一刀，将那片区域连同所有异物，一并从稻妻的版图上抹除。”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毫无意义。
“不行，影。”八重神子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你不能出手。”
“为何？”
“你这一刀下去，固然能将那些小虫子碾得粉碎。但同时，也等于是在大声告诉多托雷，『我们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八重神子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他会立刻收手，销毁所有他能销毁的证据，然后像一条受惊的蛇一样，缩回最阴暗的洞穴里。下一次，他会用更隐蔽，更狡猾，我们更难察觉的方式卷土重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至少现在不能。”
影的意识沉默了片刻。
“你的意思是，放任这股力量继续侵蚀稻妻的核心？”
“当然不是。”八重神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神明眷属的锐利，“对付毒蛇，要么在它毫无察觉的时候，一击命中七寸，让它再无还手之力。要么……就派一个比它更狡猾，动作更轻巧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潜入它的巢穴，拔掉它的毒牙，拿走它的蛇胆。”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像幽灵一样潜入踏鞴砂，查明真相，并处理掉那些『玩具』，却不会惊动蛇主人的人。”
“你有人选？”
“呵呵，当然。”八重神子轻笑起来，“我手上，正好有一只最擅长在阴影里搞小动作的小家伙。这种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
天领奉行府。
九条裟罗将关于愚人众索要地图的事件，以最紧急的密报形式，呈递给了幕府高层。
她知道，这样的流程会很慢。在将军大人的回复下达之前，她不能对愚人众采取任何公开的行动。
但等待，不符合她的行事准则。
夜幕降临后，她换下了一身戎装，穿上便服，独自一人走进了稻妻城那些鱼龙混杂的后街。
眼狩令的推行，让许多武士失去了神之眼，也失去了往日的荣耀和生计。他们中的一些人，对幕府心怀怨恨，而这种怨恨，正是愚人众最喜欢利用的情绪。
在一间昏暗的居酒屋内，九条裟罗找到了她的目标。一个因为失去了神之眼而终日酗酒，曾经在幕府军中任职的底层武士。
她没有暴露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对愚人众的慷慨感到好奇”的普通人，与对方攀谈起来。
“听说最近愚人众出手很大方，对那些……对幕府有些看法的朋友，尤其照顾。”她将一杯酒推到对方面前。
那武士醉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哼，一群外乡人，可比幕府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有人情味多了。他们不问出身，不看过去，只要你能给他们提供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消息，就能换来下半辈子都花不完的摩拉。”
“哦？什么样的消息？”九条裟罗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能是什么？”武士打了个酒嗝，“无非就是幕府军的巡逻路线，某些仓库的换防时间，还有……一些特殊物资的运输情报。”
“特殊物资？”
“是啊，一些从至冬国运来的，不能见光的箱子。他们需要我们帮忙，避开天领奉行的耳目，把东西送到一些……偏僻的地方去。”
武士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警惕地闭上了嘴。
但九条裟罗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愚人众，果然在暗中进行着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
鸣神大社。
我正在处理神社的一些日常文书，夜风拂过，送来樱花的香气。
突然，一片绯红的樱花瓣，毫无征兆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它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八重神子那带着一丝慵懒，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小家伙，别东张西望了，是我。”
我握笔的手停在半空，心中并无波澜，只是有些无奈。这位宫司大人，总是喜欢用这种神出鬼没的方式交流。
“神子大人，又有何吩咐？”我以意念回应。
“有个麻烦的差事要交给你，十万火急，关乎稻妻的生死存亡哦。”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内容却让我无法轻松。
“请讲。”
“长话短说。愚人众执行官『博士』，在稻妻放了一个切片当幌子，他的真身和一支精锐小队，正躲在踏鞴砂，对御影炉心图谋不轨。”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真正目标是御影炉心。他派了一支代号『欧米茄』的秘密小队在那里搞鬼。影想一刀劈了那里，被我拦住了。因为那样会打草惊蛇。”
“现在，需要你像只最灵巧的小老鼠一样，溜进踏鞴砂的腹地，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然后……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玩具，都给我弄坏。”
“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不能让多托雷察觉到，有人动了他的奶酪。”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从棋局的观察者，到深入危机的执行者。这个身份的转变，来得如此突然。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八重神子的声音里透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去神社后山的鸟居下，我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记住，你不是去战斗的，你是去做一个幽灵。一个只会带走秘密，不留下一丝痕迹的幽灵。”
……
夜色下的踏鞴砂，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
空气中弥漫着祟神的怨念与雷元素交织的狂暴气息，紫色的电光不时在远处的山崖间闪烁。
我借助神子准备的特殊符咒，隐匿了身形与气息，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愚人众设下的层层暗哨。
越是靠近御影炉心，那股冰冷、精准、非自然的能量波动就越是清晰。
在一处被山体掏空形成的隐秘洞穴内，我终于找到了源头。
十几台我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如同金属的寄生藤蔓，用无数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导线，深深地刺入了御影炉心的能量外壳。
它们正在窃取，或者说，正在“解析”炉心的力量。
而操作这些仪器的，并非普通的愚人众士兵。他们穿着特制的防护服，行动间充满了研究人员的严谨与军人的高效。这应该就是神子提到的『欧米茄』小队。
我的任务，是毁掉这些装置。
但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令我改变主意的一幕。
我看到两名『欧米茄』小队的成员，小心翼翼地从一台核心仪器中，取出了一个特制的容器。
容器内，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妖异紫光的晶体。
那晶体并非凡物，它似乎是御影炉心那庞大的能量，在被这些仪器扭曲、压缩之后，强行凝聚出的实体！
“博士要的『晶化意志』样本快收集够了。”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紧张，“这东西的性质太不稳定了，刚才的能量峰值差点就突破了抑制器的阈值。”
另一人冷哼一声：“闭嘴，干你的活。只要博士的实验能够成功，我们就能亲手制造出……唔！”
他的话被同伴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晶化意志』。
我的脑中，瞬间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干扰炉心，制造混乱，都只是为了采集这种特殊的晶体。
这东西，绝对和博士正在进行的某个疯狂实验有关。
我的任务是破坏。但现在，一个更重要的目标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必须拿到一份样本。
我躲在更深的阴影里，看着那枚被严密保管的『晶化意志』，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八重神子让我当一个幽灵。
但有时候，幽灵不仅要带走秘密，还要顺手牵羊。
就在这时，神子在我出发前最后一句叮嘱，突兀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活下来。”
看着那枚晶体周围隐隐逸散出的，足以扭曲空间的恐怖能量，我明白，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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