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被八重神子握住，那感觉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丝神明眷属特有的、非人的凉意。
空间在我眼前扭曲，上一刻还是神樱秘境中永恒的黄昏，下一瞬，咸湿的海风与城市的喧嚣便扑面而来。我们已经站在了稻妻城港口区一处偏僻的屋顶上。
“适应一下，『绯影』。以后这种转移会是家常便饭。”八重神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松开了手，姿态慵懒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再是疗伤时的简素白衣，而是一套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与脸上的绯樱鬼面相得益彰。
“你的力量很方便。”我开口，声音在面具下显得有些沉闷。
“方便？这可不是方便那么简单。”她轻笑一声，指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看到那座『月下商行』了吗？从外面看，它只是个普通的贸易仓库，但它的里里外外，至少被附加了七层防御结界和五种触发式陷阱，都是愚人众的手笔，粗糙但有效。”
我凝神望去，果然能感觉到空气中元素流动的异常。那座商行像一只蛰伏的巨兽，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你想怎么进去？从正门杀进去？”我问。
“杀？那是莽夫的行为。刀，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她摇了摇手指，然后，她做了一个我没想到的动作。
她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从屋顶上走了下去，步伐轻盈，走向商行的大门。
“你……”我正要出声，却见她回头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我隐匿在阴影中，看着她走到两名守门的愚人众先遣队士兵面前。
“站住！这里是私人领地，闲人免……”其中一名士兵厉声喝道。
八重神子没有停步，只是微笑着，用手中的神乐之真意，轻轻在空气中点了三下。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有三圈几乎无法察觉的粉色涟漪荡开。
那两名士兵的呵斥声戛然而止。他们脸上的警惕和凶狠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他们看着八重神子从他们中间走过，就像看着一团空气。
她推开沉重的大门，走了进去，大门又缓缓关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我心中一凛。这不是幻术，更像是……规则的改写。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将“八重神子”这个存在，从那两个士兵的认知中抹去了。
这就是鸣神大社宫司，雷神眷属的真正实力？
“还愣着做什么？等着他们换班吗？”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鬼魅般越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内。
院子里巡逻的士兵有好几队，但他们都对缓步走在庭院中央的八重神子视而不见。她就像一个优雅的梦游者，行走在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里。
“跟上。”她传音道，“别被那些小东西缠住，地下的‘惊喜’，才是我们今晚的主菜。”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十步的距离。她带着我轻车熟路地绕过一处又一处暗哨和陷阱，那些足以让一支精英小队全军覆没的布置，在她面前如同儿戏。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我忍不住问。
“勘定奉行送来的内部图纸，比我自己家画得都清楚。”她随口回答，“有时候，忠诚也是一门生意，我的宫司大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我们很快来到了仓库主体建筑的后门。这里没有守卫，但门上刻画着复杂的至冬国符文，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冰霜禁制，触碰者会被瞬间冻结灵魂。”她解释道，“有点意思，是『丑角』的手笔。可惜，他忘了稻妻是谁的地盘。”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萦绕着一缕紫色的雷光。她没有去触碰符文，而是在门前的空处，以雷光为笔，迅速勾勒出一个镜像般对称的图案。
当最后一笔落下，门上的符文闪烁了一下，然后所有的寒气都内敛了回去。
她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怪物的巢穴。”
门后的世界，与外面截然不同。一股混合着血腥、药剂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向下的金属阶梯。阶梯两侧，是一排排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各种畸形的生物。有些依稀能看出是骗骗花或者丘丘人的轮廓，但更多的，是完全无法名状的、由血肉和机械拼接而成的噩梦造物。
“这些……就是『博士』的失败品？”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这些连失败品都算不上，只是些原材料罢了。”八重神子的语气也冷了下来，“真正的‘杰作’，还在下面。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们顺着阶梯向下，越往下，那些容器里的东西就越骇人。我甚至看到了一个被改造成半人半兽的盗宝团成员，他的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体内那股『执念』之力，似乎被这里的气息所引动，开始蠢蠢欲动。
“冷静点，绯影。”八重神子提醒道，“别被这些垃圾影响了你的心智。你和它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反问，“我们不都是被制造出来的怪物吗？”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面具遮挡了我的表情，但她似乎能看穿我的内心。
“区别在于，它们是被欲望吞噬的空壳，而你，”她顿了顿，紫色的眼眸里映出我的倒影，“你还有选择。是成为它们，还是……成为你自己。现在，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怨自艾，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最底层。”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场。数十个牢笼分列两旁，里面关押着更加巨大的实验体。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手术台，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雷元素与邪眼特有的不祥气息。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刚结束一场实验。”八重神子扫视着四周，“资料室应该就在……”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红色的灯光疯狂闪烁，将我们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扭曲怪异。
“啧，有只小虫子提前发现了我们。”八重神子咂了咂嘴，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四面八方的通道里，涌出了大量的愚人众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个娇媚又残忍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呵呵呵……真是稀客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鸣神大社宫司大人，会亲自光临我们这个小小的仓库。怎么，是想来为您的神明，偷一点新的玩具回去吗？”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暴露、身旁环绕着三只紫色雷萤的愚人众术士，扭动着腰肢走了出来。是雷萤术士。
她的目光在八重神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我身上，眼神充满了探究与贪婪。
“哦？还带了一位戴着面具的小哥。这股能量……真让人着迷。像是邪眼，但又更加……纯粹。博士大人一定会对你很感兴趣的。”
“安娜，我劝你最好收起你那肮脏的想法。”八重神子将神乐之真意横在身前，淡淡地说道，“把『博士』关于『神偶之心』计划前的所有实验记录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交出来？”雷萤术士安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宫司大人，您是不是在神社里待久了，脑子都变得天真了？这里是愚人众的地盘，进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狐狸……就得被扒了皮！”
她话音刚落，猛地一挥手。
“抓住他们！那个男人要活的！”
周围的愚人众士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绯影。”八重神子没有动，只是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嗯？”
“还记得我说的吗？你是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现在，是时候让你的主人看看，你究竟有多锋利了。去吧，让我看看你的『执念』，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的话，像是一道命令，也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的枷锁。
一直被我压抑着的那股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黑色的气息从我体内喷涌而出，瞬间将我包裹。我的双眼变得赤红，世界在我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
“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主动迎上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
我没有武器，我的身体就是武器。
我的指甲变得尖锐，轻易地划破了他们的铠甲和咽喉。他们的攻击落在我身上，却连我的皮肤都无法刺穿。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恐惧、愤怒、杀意……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化为了我的燃料。
我不再是我，我是一台只知道杀戮的机器。
“对，就是这样……再多一点……”八重神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别光用蛮力，试着去控制它。把它凝聚起来，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控制？
在这样狂暴的状态下，谈何控制？
我一拳打飞一个债务处理人，他撞在墙上，变成一滩肉泥。
“没用的废物！”安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身边的三只雷萤化作三道紫色的闪电，朝我射来。
我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八重神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躲。感受那股雷元素。你的力量，和它同源。吞噬它！”
吞噬？
来不及细想，三道闪电已经击中了我的身体。
预想中的麻痹和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腹感。
那些狂暴的雷元素，像是找到了家一样，疯狂地涌入我的体内，与我的『执念』之力纠缠、融合。
我能感觉到，我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又壮大了一分。
“看到了吗？”八重神子循循善诱，“它不是你的敌人，它是你的食粮。现在，把它还给它的主人，用你自己的方式。”
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黑色的气息与紫色的电光在我手中交织，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对着安娜的方向，猛地将手中的能量推了出去。
那不是一道简单的能量波，而是一头由纯粹的毁灭意志构成的黑色猛兽，它咆哮着，撕裂空气，扑向那个目瞪口呆的雷萤术士。
安娜尖叫一声，急忙在身前布下雷盾。
但那头黑色猛兽，却直接无视了她的防御，一口将她连人带盾吞了下去。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当黑色的能量散去，安娜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她就像是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一样，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愚人众士兵都看呆了，他们脸上的凶狠变成了恐惧，开始不自觉地后退。
我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力量正在从我体内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我的理智在一点点回归，刚才那血腥的场面在我脑海中回放，让我一阵作呕。
我……杀了那么多人？
“做得不错，绯影。”八重神子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于第一次来说，已经很有趣了。虽然……火候还差了点。”
她看了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至于这些杂鱼……”
她手中的神乐之真意亮起粉色的光芒。
“就没必要留着浪费稻妻的粮食了。”
几道樱花状的雷电闪过，惨叫声此起彼伏，然后，整个实验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走到安娜消失的地方，弯腰捡起了一串钥匙。
“好了，碍事的家伙都清理干净了。我们去拿我们想要的东西吧。”她对我说道，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窝蚂蚁。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个女人，比我体内的怪物，还要可怕。
资料室的门就在实验台后面。八重神子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是成排的文件柜。
“分头找，所有关于『神偶之心』计划之前的记录，特别是提到『解析』、『侵蚀』和『容器』的，全部带走。”她吩咐道。
我点了点头，开始翻找起来。
这些记录，大部分都是用至冬国的文字书写的，但我却能看懂。似乎这股力量，也给了我相应的知识。
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
『博士』为了解析神明的权能，进行了无数残忍的实验。他抓捕神之眼持有者，活体抽取他们的力量；他用魔神的残渣去感染活人，观察他们的变异；他甚至试图制造人造的神之眼，结果只制造出了一堆不稳定的、会自爆的邪眼。
每一页纸，都浸透了鲜血和哀嚎。
“找到了。”八重神子从一个柜子的最深处，抽出了一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
文件夹上没有任何标签，但打开的一瞬间，一股不祥的气息就泄露了出来。
“就是这个了。”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走，这里不宜久留。天领奉行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
我们拿着文件夹，正准备离开。
“呵呵……呵呵呵……”
一个微弱而怨毒的笑声，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们猛地回头，只见在安娜消失的地方，一团微弱的紫色光芒正在凝聚，那里面，是安娜扭曲的、半透明的脸。
是她残存的元素体。
“没用的……宫司大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你们……来晚了……这些……都只是废弃的草稿罢了……”
八重神子的脸色变了。
“你什么意思？”
“『博士』大人……早就料到会有人来……他真正的杰作，那颗独一无二的、足以污染神明心脏的『神蚀之种』……已经……已经送往海只岛了……”
“海只岛？”八重神子皱起了眉。
“没错……在那座蛇神的骸骨之上……在那群叛逆者的巢穴之中……新的神明……即将诞生……而你们稻妻的雷神……将会成为……第一个祭品……哈哈哈哈……”
怨毒的笑声中，那团元素体彻底消散了。
整个地下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看着八重神子，她的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慵懒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凝重。
“宫司大人？”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麻烦了。”良久，她才吐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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