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头铅云低垂，细雪簌簌，打在赵王府朱漆大门上。马车碾过冻硬的长街，停在府前。
车帘掀起，杨康裹着玄狐大氅下车。府门洞开，完颜洪烈一身锦袍立于滴水檐下，身旁是形容清减、眼含泪光的包惜弱。数月不见，母亲鬓边已添霜色。
“康儿！”包惜弱抢前几步，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攥住杨康手臂，泪珠滚落，“瘦了……”
杨康喉头一哽，反手握住母亲粗糙微凉的手：“娘，儿子回来了。”
完颜洪烈上前，宽厚手掌拍在杨康肩头，眼中是赞许与欣慰：“好！吾儿历练归来，气度沉凝！快进去，你娘备了你爱吃的炙鹿肉。”那眼神深处，除了自豪，更有审视继承人的锐利。
沈浪一身青布道袍，默然跟在杨康身后半步，气息内敛。他目光扫过包惜弱强忍泪水的侧脸，完颜洪烈温情下的掌控，最后落在杨康挺拔却微绷的脊背上。
暖阁内炭火正旺。席间，完颜洪烈谈笑风生，细问淮西风物、屯田练兵。
杨康应对得体，言语间归功于“父王教诲”与“沈师兄辅佐”。包惜弱只顾给儿子布菜。沈浪安静进食，心知这顿年夜饭，笑语背后皆是无声角力。
次日雪霁。王府后园“聚英堂”内暖炉生香，气氛却截然不同。完颜洪烈端坐主位，杨康与沈浪侍立其侧。堂下数人目光隐晦地打量着二人。
“诸位，”完颜洪烈声音洪亮，“此乃本王爱子完颜康，文武兼修，经略淮西卓有成效。这位沈道长，出身全真，乃康儿师兄，本王贵宾，智谋武功，深不可测。” 他特意加重了“深不可测”四字。
随即指向堂下：
梁子翁：鹤发童颜，目光在沈浪身上多停一瞬。
沙通天、侯通海：沙通天矮壮黝黑，腰间分水刺，眼神凶悍。侯通海扛着鬼头刀，愣头愣脑。
千手人屠彭连虎：五短身材，灰布袍，十指短粗有力，指甲乌黑。脸上堆笑，眼神阴冷如针。
灵智上人：高大魁梧，披大红密宗僧袍，颈挂骷髅念珠。端坐椅上，眼皮半阖，狂傲之气四溢。
欧阳克：雪白长衫，玉骨折扇，面如冠玉。嘴角噙笑，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沈浪身上流转，带着倨傲审视。
介绍完毕，堂内微寂。灵智上人忽抬眼皮，牛眼精光暴射，声如闷雷：
“哼！王爷谬赞！王重阳死了多少年？全真教剩下几个老道小牛鼻子，也配称‘深不可测’？至于西毒……”他转向欧阳克，满是轻蔑，“洒家旧居西域，怎不知有这么一位宗师，我看天下英雄还看今朝！王爷莫要被虚名糊弄！”
狂言踩遍全真与西毒，直指沈浪、欧阳克！
好家伙，难怪是唯一接连交手五绝高手而不死的嘴遁强者。
堂内气氛骤冷。沙通天冷笑，彭连虎笑容更冷，梁子翁捋须不语，侯通海茫然。欧阳克摇扇的手一顿，笑容不变，眼底掠过阴寒。
杨康脸色一沉欲言。沈浪却踏前半步挡在他身前，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意。
“哦？”沈浪声音清晰，踱到桌边，随手端起一盏刚奉上的热茶。
“上人好大的口气。”他低头轻吹茶汤，语气平淡，“贫道听闻密宗大手印刚猛无俦。今日得见上人，果然名不虚传。”
抬眼看向灵智涨紫的脸，笑容带着嘲弄，“就不知，这手印拍在茶水上，还能剩几分威风？”
“小道士！放肆！” 灵智上人暴怒狂吼！蒲扇般的巨掌瞬间胀大一圈，泛起暗金，筋肉虬结！
灼热腥风随掌势弥漫，掌未至，刚猛霸烈的掌压已令空气爆鸣！
面对这一掌密宗大手印，沈浪竟不闪不避！在巨掌堪堪及体的刹那，托着茶盏的左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一送！
动作轻柔如拂露，却快逾闪电！
“嗡——！”
奇异的颤鸣响起！那茶盏连汤，在沈浪掌中化作一团高速旋转、凝练的碧玉光轮！
“去！”
沈浪手腕一振！碧玉光轮离手，划出诡异弧线，迎向巨掌！光轮边缘，细密霜气缭绕，与西域密宗掌风剧烈对冲！
“噗！”
一声轻响！碧玉光轮接触巨掌掌心，未爆未碎，却如滑溜泥鳅，沿着刚猛掌力的细微缝隙，旋转渗透卸导，一滑而入！
灵智上人狞笑僵住！一股沛然莫御又奇寒彻骨的螺旋劲力，精准钻入他掌力运转的滞涩节点！
这力量阴柔诡谲，更带颠倒阴阳、挪移劲力之奇效！它引动、搅乱、逆冲！
“呃啊——！” 灵智上人痛苦闷哼！巨掌如遭重击，掌力失控反噬！
蹬！蹬！蹬！
灵智上人庞大身躯被震得连退三步！金砖地面留下寸许深龟裂脚印！他勉强站稳，右手低垂，簌簌颤抖！
他死死盯着沈浪，牛眼中充满惊骇、暴怒与难以置信！
而那青瓷茶盏，完好无损地悬浮在沈浪方才位置前的半空，滴溜溜旋转。盏中茶水一滴未洒，热气袅袅。
群雄鸦雀无声！唯余灵智粗重喘息与茶盏旋转的嗡鸣。
梁子翁手一抖，沙通天、侯通海目瞪口呆。彭连虎笑容僵住，眼底骇然。
欧阳克纸扇半遮脸，眯起的眼中精光四射，再无玩味。
好厉害的小道士，光看这一手功夫自己可是做不到如此轻松惬意。
杨康心神激荡，看向沈浪背影满是敬畏。
完颜洪烈端坐不动，眼底震惊、狂喜与忌惮交织。吾儿有此高手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沈浪闲步走到悬浮茶盏旁，两指轻捏盏沿。
他低头对碧波轻吹。
“上人，”沈浪抬眼，看向铁青的灵智，嘴角微勾，“贫道这点微末道行泡的粗茶……可还入眼？”
灵智上人喘息如破风箱，脸膛青灰。
他死盯沈浪与那杯茶，惊怒羞惧翻涌，却一字难出。
“哈哈哈！好！好个‘杯茶试手’！沈道长神乎其技！”完颜洪烈朗笑打破死寂，豪迈赞赏，目光扫过灵智，“灵智大师一时技痒，与沈道长切磋印证，乃王府幸事！误会揭过！来人，看座奉茶！”
三言两语，定性“切磋”，保全颜面，抬高沈浪。侍从战兢搬凳奉茶。
沈浪对完颜洪烈微颔承情。
聚英堂内，茶香炉暖依旧。然暗流之下，沈浪之名，已深烙诸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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