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一间木屋。
火盆在屋中跳跃,炭火噼啪,将暖红的光投在林仙儿脸上。
那张脸毫无瑕疵,暖玉生晕。一双眸子,映着火光,水波潋滟。
她伸出素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流光轻晃。
眼波流转,丝丝缕缕的媚意,无声无息,缠向桌对面的男人。
郭嵩阳。
他坐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铁像。
那柄名动江湖的嵩阳铁剑,随意斜倚腿边。他端起粗瓷碗,啜了一口烈酒。喉结滚动。
一缕若有若无、勾魂夺魄的甜香,混着酒气,钻进他鼻端。
“郭大侠这柄剑,”林仙儿的声音又软又糯,红唇轻启,“饮过多少英雄血?”
她身子微向前倾,领口处,一抹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火光下惊心动魄。“可……尝过别样的滋味么?”
郭嵩阳眼皮低垂,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剑,只分生死。”
“哦?”林仙儿眼波流转,笑意更深,狡黠而挑衅,“那……人呢?郭大侠眼中的人,也只剩生死么?譬如……”
她尾音拖长,带着令人心尖发颤的慵懒,“……仙儿?”
“砰——!!!”
木屋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道狠狠撞开!
狂风卷着冰冷的雪沫,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灌进来!屋内的暖意,瞬间被撕得粉碎!
炭盆里的火苗猛地一矮,几乎熄灭,随即又狂乱地窜起。光影明灭,满室幢幢鬼影。
门口,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吕凤先!
银戟温侯,吕凤先!
锦袍落满厚雪,眉宇间积压的阴鸷和怒火,凝成实质,几欲喷薄。
一双虎目,赤红如血,死死钉在火盆旁那对身影上——林仙儿半个身子几乎倚进郭嵩阳怀里!
那姿态,亲昵异常,狠狠烫在他心尖!
他刚给阿飞戴绿帽没多久 ,居然攻守之势异也,小丑竟然是自己。
“好!好得很!”吕凤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一步踏入,右手猛然抬起,五指箕张!
“嗡——!”
一股无坚不摧的惨烈杀气,轰然爆发,重如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
“哗啦——咔嚓!”
林仙儿娇躯一颤,脸上勾魂摄魄的笑意瞬间僵住,化作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无辜,身子又下意识地朝郭嵩阳那边缩了缩。
郭嵩阳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碗。
目光平静地迎向吕凤先那双喷火的赤红眼眸,脸上无波无澜。
“吕兄,”郭嵩阳开口,字字冷硬如冰,“不过一个泄欲的玩物罢了。”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江湖路远,红粉枯骨。今日在你榻上,明日未必不能在我怀中。”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轻蔑不加掩饰,“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泄欲玩物?!”
这四个字,狠狠捅进吕凤先的心脏!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随即又被狂暴的羞怒烧成骇人的赤红!
他堂堂银戟温侯,竟被郭嵩阳如此轻描淡写地蔑视!如此羞辱!
为了林仙儿,他连李寻欢的托付都……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将最后一丝理智焚烧殆尽!
“郭嵩阳!我操你八辈祖宗!!” 吕凤先目眦欲裂,狂吼声震得屋梁簌簌落灰!
他再不顾一切,右手铁指,凝聚毕生功力,便要破空点出!
指风未至,那股撕裂一切的杀意已先一步锁死了郭嵩阳周身。
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木门,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寒风卷着雪沫再次涌入,却诡异地绕开了当先踏入的那道青衫身影。
正是沈浪负手而入,青衫微扬,片雪不沾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懒散笑意,仿佛踏进的不是剑拔弩张的修罗场,而是自家后花园。
他目光随意扫过暴怒欲狂的吕凤先,掠过郭嵩阳,在林仙儿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俏脸上停留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玩味。
一个瘦削、沉默的身影,紧随着沈浪,一步踏入了这暖意浑浊又杀气弥漫的斗室。
阿飞!
衣服依旧单薄,脸上的污垢尚未洗净,嘴唇干裂。
然而,那双曾经枯槁死寂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借用少林足球的话,回来了,大师兄们都回来了!
如同沉埋地底的古剑重见天日,洗尽尘埃,锋芒毕露!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所有的麻木、绝望、颓废,都被一种新生的、近乎冷酷的锐气彻底取代。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简陋的铁片剑——剑身锈迹斑斑,毫无光泽。
然而,一股凝练到极致的、令人皮肤刺痛的森寒剑意,无形地弥漫开来!
他踏入的瞬间,角落炭盆里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火苗,“噗”地一声,被那无形却锋锐无匹的剑气彻底压灭!
最后一丝暖源消失,木屋彻底陷入冰冷肃杀的昏暗。
沈浪对眼前凝固欲爆的杀局视若无睹,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气死人的微笑:
“嵩阳铁剑,果然名不虚传。”他语调轻松,“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郭兄稍安勿躁,”
他微侧身,让出身侧锋芒毕露的阿飞,“且让这小子,先了结一段旧账。”
“是,该了结恩怨了。”
阿飞应声踏前一步。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他手中那柄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铁片剑,随着他一步踏出,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剑鸣!
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
剑尖抬起,笔直!稳定!
指向吕凤先的咽喉。
剑意如冰封寒狱,瞬间锁死了吕凤先所有闪避的空间。
“呃?!”
吕凤先浑身剧震,如遭雷殛。
他暴怒赤红的双眼,在对上阿飞那双亮得骇人、冰冷得不含一丝人间温度的眸子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砭人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这个枯槁如鬼、气息奄奄的废物……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如此纯粹、如此锋锐、如此……令人头皮炸裂的可怕剑意?!
郭嵩阳抚在铁剑剑鞘上的手,倏然停住。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这剑意……了不得。
林仙儿蜷缩在郭嵩阳身后的阴影里,脸色煞白如纸。
她看着阿飞眼中那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如同看着死物的寒芒,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猛地窜上心头。
这……还是那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
沈浪袖着手,退后半步,好整以暇地倚门框上,仿佛只是个兴致盎然的看客。
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阿飞够不够资格,斩了眼前这头……恼羞成怒、自取其辱的蠢驴?”
屋外,风雪呼号。
屋内,死寂无声。
只有阿飞手中那柄锈剑的剑尖,纹丝不动,稳稳地指着吕凤先的咽喉。剑意,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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