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教室的百叶窗被秋风掀起三指宽的缝隙,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墨绿色黑板上投下锯齿状的光斑,像把把锋利的刀。讲台上的投影仪散热口喷出的热气,在光束里翻滚成细小的旋涡,粉笔灰随着气流上下浮沉,落在教授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肩头。
墙面上悬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条文海报边角微微卷起,第20条“正当防卫”那行红色加粗字体,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却依然像道醒目的烙印。
“哗啦——”后排突然传来书本坠地的声响。
王胖子慌忙去捡散落在地的法条汇编,厚厚的词典砸在铁皮椅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他怀里还抱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油渍顺着指缝蹭在《刑法总论》的封面上,在“罪刑法定”四个字旁边晕开片可疑的黄渍。
“对不住对不住,”他含糊不清地道歉,嘴角还挂着包子馅,“昨晚熬夜看《Legal high》,今早起晚了。隔壁床那小子还说我梦里都在喊‘反对!我反对!’,差点被他举报夜游。”
刑法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慢悠悠地用电子笔在投影幕上重重一点,调出的案例标题像道惊雷炸在众人眼前——“便利店店员追击劫匪致其重伤,是否属于防卫过当?”
投影幕发出轻微的嗡鸣,案例详情逐行展开,宋体字在白底上跳跃,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法槌敲击声。
“注意看时间节点,”教授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钢针,穿透教室的嘈杂,“劫匪持刀抢劫后逃离现场,店员追击八十米将其扑倒,使用扳手造成对方肱骨骨折。”
他突然提高音量,电子笔在“扳手”二字上画了个圈,“这里的凶器转换,是本案的关键。就像你用辣椒水喷退了歹徒,转头又抄起板砖拍过去,这性质可就变了。”
慕容宇的指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钢笔尖沁出的蓝墨水在纸页上洇出个小圈。
他昨晚对着父亲案宗看了整夜,台灯的光晕在卷宗上投下的阴影,此刻正和教室的光斑重叠。
辩护律师在卷宗边缘用红笔标注的《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此刻正像条小蛇钻进脑海:“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那行娟秀的字迹旁边还画着个问号,墨迹已经发褐,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
“暴力持续期间应视为连续防卫!”他猛地起身,椅腿在水磨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青竹味的洗衣液气息随着动作漫开,和王胖子身上的肉包味撞在一起。
后排传来赵磊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家伙的课本还摊在《正当防卫界限认定》那页,上面用三种颜色的荧光笔涂得花花绿绿,像只被踩扁的彩虹糖。
慕容宇的目光扫过投影幕上的案例细节,语速快得像在射击:“劫匪虽然已经跑出便利店,但手里还攥着凶器,且距离受害者不足五十米,这种情况下追击属于防卫的延续!”
他特意加重“延续”二字,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金属笔帽反射的光点在幕布上跳动,“就像……”话到嘴边突然卡住,他看见欧阳然正用指尖敲击桌面,节奏和案宗里父亲被审讯时的记录一模一样——每秒三次,短促而急促,像倒计时的秒表。
“脱离危险区后仍攻击,明显超出必要限度!”欧阳然的军靴碾过地面,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迷彩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那道从手肘延伸到腕骨的皮肤褶皱,像条蜷缩的白蛇,在日光下泛着粉红色的光泽。
“法律不是某些人脱罪的工具,”他的视线像探照灯锁定慕容宇,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就像某些人明知故犯,还要找法律漏洞脱罪。好比考试作弊被抓,却说自己只是在和同桌交流‘学术心得’。”
这话像枚图钉狠狠扎进慕容宇的太阳穴。
他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墨痕,墨水晕染开来,像无法愈合的伤口。
父亲案宗里的法医鉴定报告突然在眼前展开,“致命伤为近距离射击”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的批注写着“疑似防卫过当”,字迹潦草得像是在颤抖。
“漏洞?”
慕容宇的声音发紧,指节捏得发白,连指腹的薄茧都磨得发烫,“那你说说,什么叫必要限度?等劫匪回头捅你一刀,再反击才算正好?”
他突然将钢笔拍在桌上,金属笔帽撞击桌面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还是说,有些人天生就该被欺负?就像被狗咬了只能站着不动,还得问问狗‘你咬够了没’?”
“慕容同学这是混淆概念啊。”
周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
他慢悠悠地翻开笔记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各种案例,“去年江苏那个‘反杀案’,法院认定追击过程中使用钢管属于防卫过当,因为不法侵害已经结束。”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教授的语气,“法律讲究的是‘理性人标准’,不是热血上头。总不能别人踩了你一脚,你就把人腿打断吧?”
“理性人?”
李雪猛地站起来,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到周明脸上。
她手里捏着本《刑事审判参考》,书页被翻得卷了边,“要是你妈被抢了,看你还能不能理性!”
她突然拍了下桌子,震得前排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我表舅是刑警,他说遇到持刀抢劫,往死里揍都合法!上次他抓个抢包贼,把那小子按地上摩擦,所长还夸他‘反应迅速,处置得当’呢。”
“你表舅怕不是法盲吧?”周明立刻反唇相讥,嘴角撇得能挂油壶,“《防卫指导意见》第11条明确规定,对方已经失去侵害能力的,不得继续攻击。你这是典型的‘情绪代替法条’。”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司法部官网的截图,“要不要我读给你听?顺便给你科普下什么叫‘比例原则’,免得你以后当警察把人打残了还不知道自己犯了错。”
“你才法盲!你全家都法盲!”
李雪的脸涨得通红,抓起桌上的橡皮擦就朝周明扔过去,粉色橡皮擦在投影幕上弹了下,正好落在“防卫过当”四个字旁边。
“我表舅抓贼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有本事你遇到劫匪试试,看你是跟他讲法条还是直接跑路!”
赵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嘴里叼着的笔盖差点吞下去。
他偷偷拽了拽慕容宇的衣角,压低声音:“宇哥,差不多得了,教授脸都绿了,再吵下去估计要罚我们抄《刑法》全文了。”见慕容宇没反应,又转向欧阳然,陪着笑脸,“然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昨晚肯定没睡好,脑子不清醒,跟那只被门夹了的哈士奇似的。”
话音未落就被两人同时投来的冷光逼退,缩着脖子坐回椅子上,小声嘟囔,“这哪是上刑法课,明明是辩论赛现场,还不带裁判的那种。早知道带包瓜子来了,边吃边看才过瘾。”
刑法教授突然咳嗽两声,电子笔在投影幕上敲出笃笃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两位同学都先坐下。”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慢悠悠地说,“慕容宇同学引用的条款没错,但欧阳然同学提到的危险区界定,正是司法实践中的难点。就像你追小偷,追出三条街把人摁住,这叫正当防卫;但要是把人摁住了还继续打,那就是防卫过当了。”
他调出一份泛黄的判决书扫描件,“就像十年前的‘仓库防卫案’,至今还有争议。当时的主审法官现在还在写论文探讨这个案子呢。”
“哗啦——”慕容宇手里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笔尖在地板上划出道蓝黑色的弧线。
那起案子的卷宗照片在脑海里炸开:焦黑的仓库残骸、扭曲的消防斧、还有父亲警服上凝固的暗红色血渍。
他看见欧阳然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小臂的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像条即将苏醒的毒蛇。
“教授,”欧阳然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如果防卫者本身就有犯罪意图呢?比如利用防卫的名义报复?”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慕容宇身上,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这种情况下,还能算正当防卫吗?就像有人早就看邻居不顺眼,等邻居偷了他家根葱,就把人打成重伤,还说是‘防卫’。”
慕容宇的呼吸一滞,仿佛又听见硬盘里的枪声——“砰”的一声闷响,混着父亲模糊的嘶吼。
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欧阳然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迸出无形的火花。窗外的乌云恰好遮住太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形成尖锐的夹角,像两把对峙的刀,蓄势待发。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教授突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微黄的门牙,“我们来做个假设:如果便利店店员认出劫匪是仇家,借防卫之名故意重伤对方,该如何定性?”
他环视教室,目光在每个学生脸上停留,“王大壮,你来说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刚才啃肉包的时候,眼睛可一直盯着投影幕呢。”
王胖子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紧张地抓着衣角,肉包的油渍蹭得满身都是:“这……这应该算故意伤害吧?就像……就像借刀杀人?”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猜的,猜错了别罚我抄法条啊。我上次抄《治安管理处罚法》,手都快断了,现在写字还抖呢。”
“有点道理但不准确。”教授摇了摇头,电子笔在幕布上圈出“防卫挑拨”四个字,“这种情况可能构成防卫挑拨,属于故意犯罪。
但关键在于——”他拖长了语调,“如何证明主观故意?这就像破案,你得找到证据链,不能凭感觉下定论。”
周明立刻举手,像根被按下去又弹起来的弹簧:“可以通过事前联系记录、伤害部位、打击力度来判断!比如专打要害部位,明显超出制服必要,就可能被认定为故意。”
他得意地推了推眼镜,“就像欧阳然说的,不能让法律成为报复的工具。总不能有人把‘正当防卫’当免罪金牌,想打谁就打谁吧?”
“照你这么说,”慕容宇突然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如果是正当防卫过程中情绪激动,失手造成重伤呢?法律难道要苛求受害者时刻保持冷静?”
他的目光扫过周明,带着不屑,“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遇到事了,看你还能不能条条框框分得那么清。等你被人拿刀追着砍,估计早就吓得尿裤子了,还谈什么‘理性’。”
“法律就是要理性!”欧阳然立刻反驳,军靴在地上碾出细微的声响,“否则人人都能以‘情绪激动’为借口滥用防卫权,社会秩序早就乱套了!”
他突然提高音量,“十年前的仓库案,就是因为有人滥用防卫权,才导致无辜者死亡!”
这话像颗炸弹在教室中央炸开。慕容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你说谁滥用防卫权?!”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父亲是为了救人!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脑海里闪过父亲最后的笑容,那笑容在火光中渐渐模糊。
“是不是,等查清楚了就知道。”欧阳然的声音冰冷得像块石头,“但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哪怕他是英雄的儿子。就像考试,哪怕你平时成绩再好,作弊了就得零分。”
“你!”慕容宇气得浑身发抖,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拳挥过去。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响。
“好了!”教授突然厉声喝道,电子笔重重敲在讲台上,“课堂不是吵架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关于‘仓库防卫案’,你们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的截图,文件名被打了马赛克,“当年的卷宗有17处疑点,至今没有定论。就像你们现在争论的这个案例,换个法官,可能就有不同的判决。
这就是法律的复杂性,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教授身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王胖子悄悄把掉在地上的肉包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
教授却话锋一转,指着投影幕:“我们回到这个便利店案例。”
他用电子笔在屏幕上画出两条线,“一条是行为线,一条是心理线。判断防卫是否过当,必须同时满足这两条线的要求。”
他看向慕容宇,“慕容同学,你只考虑了行为的延续性,却忽略了危险是否依然紧迫。就像暴风雨已经过去,你还拿着雨伞打人,这就说不过去了。”
又转向欧阳然,“欧阳同学,你过分强调限度,却忘了防卫人当时的心理恐惧。你不能要求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跟你讲礼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法律不是冰冷的条文,它要兼顾天理、国法、人情。这就是我们学习刑法的意义——既要维护社会秩序,也要保护每个公民的合法权益。就像天平,哪边重了都不行。”
阳光终于冲破乌云,照亮了教室的一角,却照不进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阴霾。
慕容宇慢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上那道长长的墨痕,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欧阳然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但他也坚信父亲是无辜的。这场辩论,远没有结束。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法律是底线,但正义才是目标。”
欧阳然的视线落在投影幕上“仓库防卫案”的字眼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养父母临终前紧握的双手,想起那些被大火烧毁的证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都要查下去,哪怕会伤害到谁。他的养母曾告诉他:“真相可能会伤人,但隐瞒真相会伤更多人。”
“接下来,我们分组辩论。”教授拍了拍手,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默,“正方支持防卫过当,反方支持正当防卫。慕容宇和欧阳然分别担任正反方一辩。”
他狡黠地笑了笑,“赢的组不用写这周的案例分析,输的组……抄《刑法》第20条一百遍,而且得用毛笔抄,我要检查字迹的。”
“哇!教授太狠了吧!”王胖子哀嚎一声,随即又兴奋起来,“然哥加油!我跟你一组,我保证拖后腿……啊不,是贡献力量!我昨晚刚看了《奇葩说》,学了几招辩论技巧,保证能用得上!”
“宇哥,我们肯定赢!”赵磊拍着胸脯保证,偷偷从书包里摸出本《防卫案例汇编》塞给慕容宇,“我昨晚连夜整理的,包你用得上。实在不行,我们就用气势压倒他们,反正周明那小子一紧张就结巴。”
李雪瞪了周明一眼:“别以为你懂点法条就了不起,我们组肯定赢!到时候让你抄到手软,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周明不屑地哼了一声:“拭目以待。等我们赢了,我让你见识下什么叫‘专业’。”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热烈,像锅烧开的水。辩论的号角已经吹响,慕容宇和欧阳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这场唇枪舌剑,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十年前的案子,像颗定时炸弹,埋藏在他们的辩论背后,随时可能引爆。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的吹动轻轻晃动,像无数个跳动的法律符号。
在这个充满思辨与火药味的刑法课堂上,一场关于法律、正义与真相的较量,正愈演愈烈。他们的故事,也在这唇枪舌剑中,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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