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联系了巴黎蓝带的调酒学校。”许婉如的声音像她围的羊绒,软却裹着刺,“他该去看看真正的世界,而不是困在终南山的雪窝里。”
铅笔“啪”地断在速记本上。
雁子盯着那截断铅,撤离路线在脑子里自动回放——李咖啡往酒壶里倒薄荷酒时手腕转了三圈,她报“冰裂带”时他睫毛颤了两下,队员们含着酒液时喉结同时滚动的模样,连雪地反射的冷光在他羽绒服拉链上划出的银线都清晰如昨。
“‘如果这就是结局,能不能再走一次?’”她抬头,声音比雪还凉,“昨晚篝火边,他说的。不是我记错了。”
许婉如的手指在机票上掐出白印。
她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学调莫吉托,把薄荷叶揉得太碎,奶奶笑着说“咖啡手太急”。
可此刻眼前的姑娘,连儿子说过的话都能一字不差复述,像台精准的录音机,却偏偏录不进人心。
“孩子,”她的声音软下来,“记忆再准,也改不了命运。”
帐篷角的帆布被风掀起一道缝。
李咖啡蹲在外面,正用雪擦铜酒壶。
酒壶表面结了层薄冰,倒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小武举着手机凑过来,镜头几乎贴到他后颈:“哥你看!我剪了段素材——你递酒时手稳得像雕塑,雁子报路线时侧脸绝了,还有大家喝了酒同步蹲下的慢镜头!”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李咖啡的瞳孔缩了缩。
画面里的自己像被按了快进键,倒酒、递杯、转腕,每个动作都精准得不像活人;雁子的声音被后期加了混响,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不真实的美感;最讽刺的是那些队员,他们的动作被剪辑成整齐的波浪,仿佛真的被某种超自然力量操控。
“标题我都想好了,《雪夜双生魂》!”小武越说越兴奋,手机差点戳到李咖啡鼻尖,“现在网友就爱这种‘天作之合’的故事,等我发出去——”
“够了。”李咖啡突然攥住他手腕。
手机“咔嗒”掉在雪地上,他弯腰捡起,直接按了关机键。
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不是表演。”
小武瞪圆眼睛:“可大家需要奇迹!你没看群里吗?上周护林员坠崖的视频都没人转,这种生死与共的故事——”
“我不需要被当成标本。”李咖啡把手机塞回他怀里,动作重得像推块冰,“你要拍英雄,去拍老陈。”
老陈正踩着雪走向雁子。
他靴底沾着半融化的雪,在身后拖出条湿痕。
手里举着台摄像机,镜头盖不知去向,机身结着层薄冰,像块冻硬的巧克力。
“林知亚的。”他把摄像机递给雁子,“埋在暗冰区的雪底下,电池居然还能用。”
回放键按下的瞬间,雁子的呼吸顿住。
画面里是林知亚的脸,被滑雪镜压出红印,她正把本该插在东侧的标记旗往西边挪,动作鬼祟得像偷糖的孩子。
“只有系统失效,个人英雄才有意义。”她对着镜头笑,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等我救了全队,他们就知道——”
“啪”地合上摄像机。
雁子感觉后槽牙在发酸。
原来他们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精心设计的剧本上;原来李咖啡调的酒、她记的路线,差点成了这场“英雄秀”的注脚。
“有人总觉得世界需要救世主。”老陈蹲下来,用枯枝拨拉篝火余烬,火星子“噼啪”溅到雪地上,“可救了人的,从来都是互相托底的普通人。”
雁子没说话。
她把摄像机锁进救援箱的密码锁,金属扣咬合的声音像声叹息。
速记本新页上,她用铅笔重重写下:“有些真相,不必公之于众。”字迹力透纸背,在页脚洇出小片铅灰。
李咖啡走到昨夜路线的起点。
他蹲下来,用戴薄手套的手扒开积雪。
半瓶“黑色绝望”露出来——那是三天前他调砸的酒,苦得像浸了黄连的子弹。
他拧开瓶盖,黑色液体流进雪里,像滴墨渗进宣纸上,很快没了痕迹。
“原来最痛的不是失败。”他对着空瓶喃喃,哈出的白气裹着哭腔,“是明明可以成功,却被推走。”
雁子站在坡上。
她没戴雪镜,睫毛上沾的雪粒慢慢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淌,像在哭。
她想起上周社区苏老师说的话:“真正的共感,是允许酒碎,也允许人走。”这一次,她没调动过目不忘的本事去记他的背影、他的声音、他发梢结的冰花。
她只是看着,像在看一场注定要化的雪。
返程大巴的鸣笛声划破山谷。
李咖啡突然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雪,往她这边走。
他手里攥着只小玻璃瓶,瓶身结着层细密的水珠,像被捂了很久。
“这是‘共存’的备份。”他把瓶子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旧伤蹭过她掌心,“万一……你哪天想再尝一次。”
雁子捏着瓶子,能感觉到里面的液体还有余温。
她抬头看他,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像落了层星子。
“你妈说得对。”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该去看看世界。”
李咖啡笑了笑,转身往大巴走。
他的背影很快融进上车的人群里,只留下件黑羽绒服的边角,像片要被风卷走的叶子。
车门关闭的瞬间,雁子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念:“我记住了所有细节,却记不住你什么时候走的。”
车轮碾过残雪,在地上压出两道平行的轨迹。
它们离得很近,却始终没有交叠,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雪雾里。
雁子回到社区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十七次。
她把手机塞进抽屉最底层,拉上抽屉的瞬间,金属滑轨发出声轻响。
三天里,她没开过一次抽屉。
第四天清晨,晨雾漫进窗户,她站在社区公告栏前贴通知,听见身后传来快递员的喊声:“孟姑娘,有你快递!”
她转身的刹那,阳光穿过雾霭,在快递单上投下片光斑。
寄件地址栏的字迹有点眼熟,像用花体英文写的,却被划了道横线,改成了中文——“巴黎十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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