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音家的檀木茶几上,李咖啡的指节抵着泛黄的诗稿,纸页边缘被茶渍洇出深褐的痕。这是你母亲在火车上写的。沈兰音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琴弦,最后一页夹在她的日记本里,藏在音乐学院老琴房的墙缝里——你母亲走的时候,连告别都不肯说完整。
李咖啡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十二岁那年,母亲把琴谱塞进他怀里,说等你能看懂的时候,然后拖着行李箱消失在晨雾里。
此刻诗稿上的字迹与记忆重叠,飞鸟不必归巢\/风的尽头是更远的风\/我数过二十三次雁群\/却数不清你眼里的锚——最后一句被重重划掉,墨迹晕成深色的疤。
新谱我找人校过音。沈兰音推过一沓装订整齐的谱纸,封皮是他母亲惯用的月白色,去维也纳金色大厅首演,去柏林爱乐乐团驻唱。
你母亲的魂不该困在回民街的酒气里。
李咖啡的指尖刚触到谱纸,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个雪夜他在阁楼做的梦突然涌上来——月光漫过琴键,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指尖流淌的旋律正与眼前的谱子严丝合缝。
他猛地抽回手,琴谱边角刮过手背,一道红痕迅速肿起来。
我需要...时间。他抓起外套往门口走,却在玄关看见母亲的旧围巾。
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你妈走前特意织的,可此刻围巾搭在沈兰音的衣架上,针脚间还沾着淡淡的檀香味。
同一时刻,社区档案室的荧光灯在小禾头顶嗡嗡作响。
她抱着一摞1985年的老相册,封皮上的灰尘扑簌簌落在雁子肩头:孟姐你看!
这张合影里的沈教授!
雁子凑过去,泛黄的照片里,两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站在钢琴前。
左边的女子眉眼锋利,是沈兰音;右边的笑起来有梨涡,像极了李咖啡手机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兰音误曲,婉如代过。
当年沈教授还是助教,给学生排毕业协奏曲时标错了小节线。老档案员扶了扶花镜,茶缸里的茉莉花飘出陈香,演出时琴弦崩断扎伤了首席小提琴手,许老师...就是右边那位,替她顶了责任,调去西北支教。
后来沈教授评上教授,许老师却再没碰过专业琴。
雁子的指甲掐进掌心。
李咖啡说过,母亲许婉如离开前总说琴键太凉,捂不热人心,原来那凉不是琴的凉,是被人推下悬崖时灌进领口的风。
老宅阁楼的琴声在深夜里裂成碎片。
李咖啡的琴凳上堆着揉皱的谱纸,他刚弹到第三小节,琴键就发出刺耳的走音。
调酒杯在吧台上排成歪歪扭扭的列,那杯黑得像墨,他抿了一口,焦苦立刻漫过舌尖——从前调给失恋姑娘的是青柠加金酒,清冽得像春天的风。
小李子。
阿弦的盲杖敲在门槛上,琴盒搭扣的金属声格外清晰。
老人摸索着坐下,琴盒里传出旧吉他的共鸣:你奶奶教你弹的第一首歌,是《送别》吧?
琴弦擦过的瞬间,李咖啡的眼泪砸在琴键上。
七岁那年,母亲蹲在他面前,替他调整吉他背带:阿弦叔弹,妈妈唱,小咖啡跟着学。那时的阳光穿过老酒馆的花布窗帘,奶奶端来的酸梅汤在桌上洇出圆晕,母亲的声音比酸梅汤还甜:长亭外,古道边...
你妈走那天,抱着这把吉他坐了一宿。阿弦的手指抚过吉他的缺口,小咖啡的琴声比我的诗暖。
可现在这曲子...他摇摇头,像冰窖里冻了二十年的死物。
李咖啡抓起吉他,指尖触到熟悉的木纹。
《送别》的旋律漫出来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原来他一直记得,母亲离开前最后说的不是,是你弹的歌,比妈妈写的诗更像家。
凌晨三点,雁子抱着档案袋冲进老宅。
阁楼的灯还亮着,沈兰音正把一份文件推到李咖啡面前:明天上午十点,经纪人会带合同来。
不必了。雁子的声音撞碎了屋里的静。
她点开手机,录音里传来老酒馆的喧嚣,混着李咖啡调安心酒时的低语:张叔的女儿要高考,他需要杯能梦见摇篮曲的酒;王姨刚做完手术,她的酒里得有消毒水味的安全感——我不是在调酒,是在听人说话。
沈兰音的脸白了一瞬。
她抓起外套时,袖口扫落了茶几上的诗稿,李咖啡弯腰去捡,却在纸页间发现半张照片——是许婉如在西北支教时的留影,背景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像极了年轻时的沈兰音。
您要他回到舞台。雁子把档案袋推过去,照片里的兰音误曲,婉如代过在暖光下格外刺眼,可他早就在演奏了,只是您听不见。
沈兰音摔门的声响震得窗棂嗡嗡响。
李咖啡蹲在地上,诗稿散了一地,他捡起一张,上面有母亲新写的字迹:小咖啡的酒气比琴谱暖,他的客人比观众真。
那你呢?他抬头看雁子,眼睛红得像被雪水浸过的灯笼,你听见了吗?
我最想说的那句。
雁子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的红痕。
她想起第一次爬山时,他调的那杯——橘子味金酒里浮着半片柠檬,他说柠檬是刺,橘子是甜,像极了心动。
可那时她的过目不忘只记住了他调酒杯的手法,没记住他说甜比刺多一点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我听见了。她捡起一张诗稿,上面有母亲划掉的句子,你说,我不想做归巢的鸟,我想做等雁子的巢
深夜的老酒馆,李咖啡坐在钢琴前。
巡演合同被撕成碎片,散在垃圾桶里像雪。
他蘸着回声酒的酒液在谱纸上写字,酒里混了城墙的风铃草、社区办公室的油墨味、雁子念居民诉求时的尾音——那是比任何诗稿都温暖的旋律。
阿弦推门进来时,天刚蒙蒙亮。
琴键上压着半页新谱,标题是《未完成,不必完》。
旁边的调酒杯里还剩半杯酒,凑近能闻见橘子混着柠檬的香气,像极了那年春天的。
雁子整理老宅口述史时,在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出一盒录音带。
标签是许婉如的字迹:给小咖啡的十八岁礼物。
她按下播放键,电流杂音里传来年轻女人的笑声:小咖啡,如果你听见这个,说明妈妈还是没勇气回家。
但你要记住,最珍贵的旋律,从来不在琴谱上...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照在雁子怀里的录音带上。
她忽然想起李咖啡昨晚说的话:过目不忘的雁子,能不能试着记点新的?
比如我调错的酒,比如我弹跑调的歌。
风掀起口述史的稿纸,最新一页的标题被吹得翻起来——《老巷里的琴声与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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