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办公室的台灯在凌晨两点半突然闪了一下。
孟雁子的笔尖悬在日志本上,墨迹在母亲最——最字右下角洇开,像滴未干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母亲最爱的食物。
三年前的深秋,母亲靠在病床上,床头保温桶里飘着莲子香,她舀起一勺吹凉,母亲皱着眉头说,却偷偷把整碗喝光。
雁子闭紧眼睛复述:母亲最爱喝莲子粥,莲子要选湖南的湘莲,泡足八小时,火候......
舌尖突然泛起灼烧感。
她猛地睁眼,发现嘴里竟含着半粒碾碎的红辣椒——和李咖啡上周调的暴烈盛夏里的配料一模一样。
那杯酒她尝了一口就推回去,说像被太阳晒化的情绪,此刻辣椒籽正嵌在她后槽牙缝里,辣得她眼眶发酸。
日志本被攥出褶皱。
她翻出手机相册,拇指在的照片文件夹上停顿三秒,才点进去。
幼儿园毕业照里,穿碎花裙的女人蹲在最前排,曾经清晰的眉眼现在像被蒙了层毛玻璃;去年母亲节自拍,母亲举着她送的康乃馨,脸颊的酒窝只剩个模糊的凹痕。
雁子颤抖着点开语音备忘录,里面存着母亲最后的声音:雁子,药在......
我累了。
电子音突然变调,变成李咖啡上周争吵时的沙哑声线。
雁子手一抖,手机砸在桌角,备忘录自动播放下一条:社区王奶奶的降压药要......明天终南山的路线我查过了......所有母亲的叮嘱都被替换成他的声音,像被重新灌录的旧磁带。
镜墙突然映出晃动的影子。
雁子抬头,看见自己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说什么。
她凑近镜子,发现瞳孔里浮着细碎的光斑——那是李咖啡调酒时,酒液在吧台灯下折射的光。不,不,不......她后退两步撞翻椅子,椅背砸地的声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窗台的酒坛突然嗡鸣。
那是她用来剪裁时间的陶坛,坛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在流泪。
雁子踉跄着扶住桌沿,指尖摸到昨晚查的文献——《记忆置换现象:基于神经可塑性的异常案例研究》,重点段落被红笔划得刺眼:当大脑持续聚焦某类记忆,其他记忆的神经突触会被优先降解......
叮——
实验室警报声穿透凌晨的寂静。
小陶摘下护目镜,培养皿里的菌群图谱在显示屏上疯狂跳动。
她凑近看数据,后颈的汗毛竖起来:乳酸杆菌的代谢峰值本应出现在第三年秋分,现在才第二年春末,发酵液里竟检测出大量三年后的特征物质。
孟姐!她抓起实验服冲出门,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是老苏发来的视频——酿酒坊的陶坛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酒气正从缝隙里往外渗。
小陶踩上共享单车,风掀起她的白大褂下摆,嘴里念叨着:用记忆催熟酒,这根本是拔苗助长......
社区公告栏前,马姨正踮脚贴最后一张联名信。
信纸边缘沾着糨糊,请让沈婆婆的酒按它该走的时间走几个大字被晨露洇得发皱。
她回头看见雁子站在银杏树下,身影被晨雾裹得发虚,便放轻声音:雁子啊,沈婆婆酿这坛酒等了二十年,咱们不能......
雁子没说话。
她伸手抚过信纸上的字,该走的时间五个字被她摸得发亮。
风掀起信纸一角,露出下面更早的通知——上周她贴的关于社区酿酒坊开放日的告示,现在边角已经泛黄,像被时间加速卷过。
老酒馆的酒窖里,李咖啡的指节抵在橡木酒架上,指腹能摸到新刻的划痕。
他刚把预感酒锁进最底层的铜匣,那杯酒在玻璃樽里仍保持着冰裂纹形态,像块凝固的眼泪。
旧配方本摊在酒桌上,他倒了杯龙舌兰,酒液刚触到杯底就凝成冰晶,裂纹顺着杯壁往上爬。
手机在吧台上震动。
他盯着屏幕显示的,喉结动了动,按下接听键又立刻挂断。
窗外的桂花树突然无风自动,落了他肩头满满一捧白。
李咖啡摸出西装内袋的机票,巴黎到西安的往返票,日期是下个月七号——他原本打算去参加国际调酒大赛,现在票角被他捏得发皱。
深夜十一点,酿酒坊的煤油灯在风里摇晃。
雁子举起酒坛的木塞,坛口的封泥已经松动,桂香混着陈酿的醇厚涌出来,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苦。
她闭了闭眼,拔掉木塞——
酒气如叹息般喷涌而出。
坛壁的水珠越凝越多,顺着陶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
雁子舀起一勺酒,舌尖刚碰到酒液,胃里突然翻涌——是化疗药物的苦,是消毒水的腥,是母亲攥着她的手说时,指甲掐进她手背的痛。
记录本被撞翻,纸页像雪片般散落。
雁子蹲下身去捡,看见最上面一页写着:第三年秋分,晨光洒在木地板上,杯壁凝着水珠......下面是她用红笔标注的修正数据:花期提前十七天,温差调整两度,湿度增加百分之五。
我看见的......是我想看见的。她声音发颤,指尖抚过那些被修改的数字,突然笑了,原来我根本不是在酿未来,是在......
雁子!
小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喘着气冲进来,手里攥着气象站的最新数据:你记的花期和实际差了十七天!
酒在按你的记忆发酵,不是自然规律......
老苏跟着走进来,怀里抱着个新陶坛,坛身刻着云纹:换这个吧,老辈人说,好酒会自己找该走的路。
同一时刻,老酒馆后巷的垃圾桶里,一张被撕碎的机票混着桂花,被夜风吹得打旋。
李咖啡站在巷口,望着飘远的碎片,突然想起雁子说过的话:我最怕的不是失去,是连失去的理由都记不清。
月光爬上酿酒坊的瓦檐,照在七坛预熟酒上。
雁子抬头望着它们,坛身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淌,像七双流泪的眼睛。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最近的那坛,坛壁传来微微的震颤,像在回应她的触碰。
远处传来晨钟的闷响,第一缕晨光漫过古城墙。
雁子望着七坛酒,喉结动了动,轻声说:或许......该让你们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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