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社区办公室,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将孟雁子眼下的青影拉得老长。
铁盒里的纸张摊了半桌,火灾原始记录复印件边缘焦黑,“西槐巷火灾”几个字被水渍泡得发胀;陈工给的图纸对比图上,红色标记像一道道血痕——原本标着“古井保护带”的区域,在最新版里被涂成了醒目的“商业区”。
她指尖拂过柳姨口述的录音转文字稿,最后一句“你妈抱着你,说‘昭儿要记住家在哪’”墨迹未干,洇开小片蓝晕。
U盘插在电脑上,指示灯一明一灭,像极了小时候病床前的点滴器,“滴答”“滴答”敲着她的神经。
手机在桌角震动时,她吓得差点碰倒马克杯。
小星的来电显示泛着冷光,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突然想起上周天文馆活动,那姑娘举着星图说“有些星星看起来灭了,其实光还在路上”。
“雁子,你攥着U盘半小时没动了。”小星的声音带着耳机特有的电流声,“你怕的不是举报违法,是万一查无实据……连最后这点念想都碎了。”
钢笔“咔嗒”掉在图纸上,蓝墨水溅在“无名氏,女,约七岁”那行字上。
雁子望着窗外的雨幕,程砚秋办公室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着闪电,明晃晃割得人眼疼。
“可如果我不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那口井、那棵老槐树、我妈说‘昭儿不能没名’的声音,就真的死了。”
电脑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是小舟发来的压缩包。
她点开,三维建模软件里的西槐巷正从黑白照片里“长”出来——青石板路泛着湿意,药铺檐角挂着褪色的布幡,墙根下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跳皮筋,其中一个的眉眼,像极了柳姨说的“总咳嗽的小姑娘”。
“加了柳姨的口述录音,”小舟的消息弹出来,背景是键盘敲击声,“还有老孙的老磁带,你小时候背《千字文》的童声。小星说标题要留钩子,我改了三版——《你说的,山没说》。”
视频最后一帧,三维影像渐弱成黑白老照片,一行字从槐树年轮里缓缓爬出来:“有些名字,被划掉,但风记得。”
凌晨三点,雁子盯着“发送”键,鼠标光标在蓝色按钮上颤了三颤。
她想起上周爬山时,李咖啡调的那杯“犹豫”特调——朗姆酒底浮着半颗没剥壳的开心果,“沉不下去,也浮不上来,像卡在喉咙里的话”。
现在她终于懂了,这杯酒的后劲,是灼烧着心口的疼。
点击发送的瞬间,手机弹出“古城热线”群的99+消息提示。
她颤抖着划开,小满的留言最靠前:“原来咖啡哥奶奶住的‘老酒馆’,就在西槐巷东头!”后面跟着一张老照片,是奶奶系着蓝布围裙擦柜台的样子,背景里的槐树枝桠正好掠过窗户。
小禾的消息突然跳出来,附带一张Ip追踪图:“程砚秋的办公账号,看了七次。”
晨光漫进窗户时,雁子正盯着电脑里的观看记录。
第七次播放停在“有些名字,被划掉,但风记得”那行字,进度条在最后一秒卡了三秒,像有人对着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孟雁子!”
玻璃门被撞得哐当响,程砚秋西装革履站在门口,领带歪了半寸,手里的举报信边角卷着,显然被捏了整夜。
他大步跨到桌前,纸张拍在“古井保护带”图纸上,震得马克杯里的冷咖啡溅在“程姓,女,约七岁”的“程”字上。
“非法调阅档案,煽动网络舆论。”他喉结滚动着,声音却比昨晚更冷,“你越界了。”
雁子没抬头,指尖敲了敲图纸上的红色标记:“您更越界——改图纸,封古井,烧档案,就为推平一条巷子。证据呢?”她突然抬眼,目光像城墙砖缝里的野草,“您亡妻的日记里写着:‘我想住有槐树的巷子,可别再烧起来了。’”
程砚秋的脸“唰”地白了。
他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文件柜上,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你……”
社区的挂钟“当”地敲了八下。
雁子站起身,把U盘拔下来攥在手心:“您看了七次视频,是在等那个‘约七岁的程姓女孩’吗?”她绕过他走向门口,鞋跟敲在瓷砖上,“现在,该我等了。”
傍晚的护城河边,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
雁子站在石拱桥上,U盘在掌心里发烫。
她望着河面上的碎金,想起柳姨晒药时说的话:“有些东西,埋在土里比供在盒子里活得久。”
指缝松开的瞬间,U盘“扑通”一声沉进水里。
涟漪荡开时,她听见远处传来工程车的轰鸣——西槐巷的强拆,应该要开始了。
同一时刻,西槐巷废墟上,程砚秋的工牌落在碎砖里。
他蹲在老槐树残桩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缕新绿——不知从哪来的种子,竟在焦土里发了芽。
收音机突然响起来,是老陕民谣的调子,“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西槐巷的墙……”他闭了闭眼,火光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糖人跑,身后是系蓝布围裙的女人喊“慢点儿”;火势从药铺窜起来时,小女孩攥着他的衣角喊“叔叔救救我”,可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项目黄了”。
“妈妈——”
小女孩的声音混着民谣飘过来,程砚秋猛地睁眼。
残桩上的新绿在风里晃了晃,他突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如果当年那口井没被封……”
工程车的轰鸣停了。
他捡起工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对着残桩深深鞠了一躬,喉咙发紧:“对不起……我错了。”
晨雾漫过护城河时,雁子沿着河岸慢慢走。
水面浮着片槐树叶,打着旋儿往下游漂。
她正想蹲下身摸摸水,身后突然传来小禾的喊叫声:“雁子姐!等等——”
她转身,看见小禾举着个银色U盘,在晨雾里跑得两颊通红:“昨晚你走后,社区电脑自动备份了视频……”
风掀起小禾的刘海,雁子望着她手里的U盘,突然听见城墙上传来鸽哨声。
鸽群掠过天空时,她好像看见西槐巷的老槐树又活了,满树白花簌簌落进护城河,跟着那片槐树叶,往更远处去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