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夜，寒意渐浓。凌霄并未寻那高墙深院的客栈下榻，反而在西市附近寻了处看似寻常的老店住下。店小却干净，推窗可见远处皇城的模糊轮廓，更能感受到这座城市夜间依旧流淌的、不安分的脉搏。
打坐至深夜，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梆子声遥远地传来，带着一丝苍凉。凌霄心神微宁，神识却如常笼罩着周遭一片区域，并非刻意探查，只是修道至此，灵台清明，方圆数里内的较大能量波动与异常气息，皆难逃其感知。
忽地，他眉梢微动。
东南方向，约莫两三里外，一股略显急促却轻盈灵动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其方向似是朝着城墙而去。那气息中带着一丝决绝与紧张，更有一份不俗的轻功根底。紧随其后，稍远些的地方，几道阴沉迅捷的气息紧追不舍，带着明显的杀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较为熟悉的气息也出现在他的感知边缘——是李靖！他竟也未睡，似乎正在附近高处（或是屋顶）观察着那片区域，气息中透着关切与一丝犹豫，似乎想出手，又因距离尚远或顾忌重重而未能立即行动。
凌霄心念电转，已然明了。那当先逃遁的轻盈气息，想必就是……
他并未起身，依旧盘坐榻上，只是神识微凝，遥遥锁定了那追得最紧的三人。这三人身手不弱，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追踪好手，应是某位权贵府中蓄养的高手。
此刻，那当先的白色身影（红拂女）已被逼入一条死巷，前方高墙拦路，后方追兵已至。兵刃破空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李靖在远处屋顶看得分明，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便要纵身跃下。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三名正要扑上擒拿的黑衣人，身形猛地一滞！如同同时被无形的绳索绊住了脚踝，又像是奔跑中忽然踩入了极深的泥潭，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下盘不稳，竟齐齐惊叫着向前扑倒，姿态狼狈不堪！
他们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变形，破绽百出。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不仅那三名黑衣人懵了，连已被逼入绝境、正准备拼死一搏的红拂女也愣住了。她反应极快，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当即足尖一点，身形如乳燕投林，趁势从那三人露出的巨大空当中疾掠而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巷外冲去。
远处屋顶的李靖，刚刚跃起一半，硬生生止住了身形，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这诡异的一幕。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那三人绝非自己失足，而是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暗算了！可他却根本没看到任何人出手！
那三名黑衣人狼狈地爬起身，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惊疑与骇然。他们检查周身，并无伤痕，方才那感觉却真实无比。环顾四周，巷子空空如也，唯有冷月清风。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让他们不敢再追，低声咒骂着，悻悻退去。
红拂女得以脱身，速度更快，几个起落便已接近城墙阴影处，显然早有准备脱身路线。
而李靖，见伊人脱险，追兵也诡异退走，心下稍安，却更是疑惑万分。他跃下屋顶，悄然向着红拂女离去的方向跟去，想看看究竟，或许……也能护她一程。
客房内，凌霄缓缓睁开眼，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真元波动悄然散去。他方才只是以神识结合隔空点穴的手法，精准地扰动了那三人脚踝处的气血运行一瞬，制造了短暂的失衡。手法精妙，不着痕迹，莫说是那几个当事人，便是李靖这等高手，也看不出端倪。
“缘法已种，且看如何生根吧。”他低声自语，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并未去看那即将发生的、传奇般的相遇，也不必去看。有些故事，自有其发展的轨迹，他只需在关键处轻轻一推，便已足够。
他重新闭上双眼，心神沉入定境，仿佛方才那场发生在深夜街巷中的短暂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而此刻，在城墙根下某一处隐蔽的角落，疾奔的红拂女终于力竭，微微喘息着停下脚步，警惕地回望。确认无人追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倚着冰冷的墙壁，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今夜冒险逃离越国公府，实属无奈之举。杨素虽权重天下，但府中规矩森严，她不甘心一生为奴为婢，更不愿成为权贵间赠送的玩物。那一身所学，岂是用来取悦他人的？
正思忖间，忽听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红拂女心中一凛，猛地转身，手已按上了藏在袖中的短刃。
却见月光下，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青年男子缓步走来，在离她数丈远处便停下脚步，似是怕惊扰了她。他眼神清明，并无恶意，反而带着几分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姑娘不必惊慌。”李靖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在下李靖，方才见姑娘似乎被人追赶，故而前来查看。追兵……不知为何已然退去了。”
他自然不能说是自己（以为）想救人却没赶上，更说不清追兵为何退走，只好含糊其辞。
红拂女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见对方气度不凡，不像奸邪之徒，且言语坦诚，戒心稍减。她心思玲珑，忽然想起方才巷中那诡异的一幕，再结合此人的突然出现，心中不由一动。
难道……方才是他暗中出手相助？可他为何要帮自己？
两人于月下对视，一个是从权贵牢笼中挣脱出的奇女子，一个是胸怀大志却报效无门的失意豪杰。夜色朦胧，气氛微妙。
“多谢阁下关切。”红拂女敛衽一礼，声音清越，“小女子张出尘，确有些麻烦缠身。阁下……似乎并非寻常路人？”
李靖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只觉得此女英气勃勃，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心中莫名一动。他深吸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李某方才就在附近……姑娘身手不凡，更兼胆识过人，令人钦佩。不知……欲往何处去？”
话一出口，便觉有些唐突。
红拂女却并未着恼，反而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月下芙蓉初绽，带着几分洒脱与不羁：“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总好过困守金丝笼中。”
此言一出，李靖顿生知己之感。他自己何尝不是困守马邑，郁郁不得志？
两人便在这寂静的城墙根下，你一言我一语，竟低声交谈起来。越是交谈，越是发现彼此志趣相投，皆非甘于平凡之辈。一种奇妙的缘分，在这静谧的秋夜中悄然滋生。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相遇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于细微处轻轻拨动了命运的琴弦。
远处客栈中，凌霄心神微动，感知到那两股气息已汇合一处，且并无冲突，反而有种融洽共鸣之势，便知事已成。
他不再关注，彻底沉入修炼之中。
长安月夜，一段传奇，悄然开幕。而促成者，已隐于幕后，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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