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宸大踏步地冲向电扶梯，那背影带着几分仓皇，像是身后有张牙舞爪的“学术女鬼”在追赶。张甯则跟在他身后，步履悠闲，唇边那抹难掩的笑意，在百货公司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美生动。她对刚才那场精彩的“学术碾压”兼“书城旧事公审”的辉煌战果，满意到了骨子里。不仅一雪前“耻”，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彦宸那平日里深藏不露、此刻却暴露无遗的纯情与窘迫，这让她觉得这个“劣徒”添了几分难得的可爱与真实。
扶手电梯平稳地将两人送抵三楼。与二楼女装区的青春活泼、色彩斑斓不同，三楼的氛围明显沉静了许多，灯光更加柔和，空间布局也更显疏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高级”的味道，连顾客的脚步声都仿佛轻了几分。店铺的门面也更精致考究，人流明显稀疏了不少，只有三三两两打扮入时的女士在导购的陪同下细细挑选。
几乎在踏出扶梯的瞬间，彦宸的脚步就毫无预兆地顿住了，目光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磁力吸引，直勾勾地投向前方不远处，一个临近扶梯口、位置绝佳的独立展台。
“哇——” 一声毫不掩饰的惊叹从他口中逸出，音量不大，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美好事物最直接、最纯粹的赞赏与发现的惊喜。
张甯刚从被彦宸拖着“落荒而逃”的狼狈中缓过劲儿来，听到他这声熟悉的、带着点夸张意味的惊叹，以为他又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准备故技重施，或者又要开始他那套“直男式锐评”。她下意识地想开口敲打他几句，让他收敛一点，别在这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地方丢人现眼。
然而，当她的视线越过彦宸微微侧转的肩头，投向他目光聚焦之处时，准备好的话语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堵在了喉咙里。她的眼眸中，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艳，唇瓣微启，溢出一声极轻、几不可闻的赞叹。
迎面不远处，一个姿态优雅的人形模特静静伫立。它身上穿着一件连衣裙，那是一件乍看之下并不张扬，却在细节处流淌着难以言喻的雅致与光芒的裙子。
它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在柔和的灯光下静静地铺展。裙身以纯净的白色为底，那白色并非苍白单调，而是带着一丝象牙般的温润光泽。裙身上，点缀着细腻而优雅的花卉图案，那些花朵并非大红大紫的张扬，而是浅淡的水彩效果，仿佛春日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与雅致。
圆领设计简约而不失大方，恰到好处地预留出颈项与锁骨的空间，让人轻易便能想象出穿着者修长优美的脖颈线条，散发出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最令人心动的是那裙摆与袖口的设计——并非简单的收束，而是做成了轻盈的荷叶边。那荷叶边层层叠叠，却毫不累赘，如同晨曦中的露珠凝聚在花瓣边缘，又似蝴蝶翕动的翅翼，随着并不存在的微风，给人一种动态的、温柔的叙事感。
腰部的剪裁看得出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巧妙地微微收束，既能勾勒出女性曼妙的腰身曲线，又不至于过分紧绷，展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曲线美。而下摆则自然地呈A字型散开，如同盛开的莲花，轻盈地展开，随着模特的站姿，仿佛能预见到穿着它行走时，裙摆摇曳生姿，为整个人增添几分灵动与飘逸。
裙身的材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它的轻盈与透气，灯光下，隐约可见织物细腻的纹理，仿佛薄纱般轻柔，可以想见它贴合在肌肤上时，会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舒适感。
就在两人默默欣赏之际，不远处传来压低的交谈声。两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售货员——一个身形略显丰腴，一个则比较清瘦——正靠在收银台边，旁若无人地聊得正欢，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窃笑，眼神偶尔朝彦宸和张甯这边瞥上一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
彦宸显然也被这件裙子的美丽所吸引，他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更近距离地观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轻盈的面料，想感受一下那份柔软。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熟门熟路地翻起了连衣裙腰间系着的价码牌。
只看了一眼，他的眉毛就夸张地扬了起来，咂了咂舌，然后像献宝似的，将那小小的白色卡片展示给身后的张甯看。
张甯的目光落在价码牌上清晰的数字“￥588”上时，心中微微咋舌，果然是三楼的“女士精品”，价格也“精品”得很。这价格对于普通工薪家庭而言，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嚯！五百八十八！”彦宸轻轻抽了口气，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眼睛亮晶晶地举起价码牌给张甯看，“宁哥快看！果然是好东西，价格也‘好看’！”
就在这时，那个先前聊得正欢的胖售货员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大概是听到了彦宸那声略显夸张的呼声，又见他伸手去摸裙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快步走过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穿透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哎，我说你们两个，看就看，别伸手乱摸啊，这可是我们店里刚到的新款，娇贵着呢，弄脏了你们赔得起吗？”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驱赶意味。
彦宸正专注于价码牌上的数字和裙子的设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手里的价码牌都差点掉在地上。他迅速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盛气凌人的售货员，然后转回头，对着张甯做了个略带滑稽的鬼脸，吐了吐舌头，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张甯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那点因价格带来的惊讶和因售货员态度带来的不快反而消散了些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她用口型无声地对彦宸说：“走吧！”她觉得这地方的氛围和价格都让人有些望而却步，而且也不想和这种势利的售货员多费口舌。
然而，彦宸却像是没接收到她的信号一般，站在原地没动。他若有所思地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那件白色花卉连衣裙，再转头，目光在张甯素净的棉t恤和牛仔裙上停留了几秒，目光这样在裙子和张甯之间来回逡巡了几趟，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张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太熟悉彦宸这种表情了——那种眼底闪烁着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我就要搞事情”的兴奋与笃定的笑容。
果然，下一秒，彦宸不带丝毫犹豫地转过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两位售货员。在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成了戏剧性的转变，先前那抹狡黠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少年人的纯真和略带羞涩的诚恳微笑，显得格外无害且礼貌。
“阿姨，您好。”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
那胖售货员显然没想到这个刚刚还被自己呵斥的半大孩子会主动走过来，而且态度如此恭敬，一时间也有些错愕。她抱着手臂，狐疑地打量着彦宸。
他的声音清澈诚恳，配合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足以让大部分人放下戒心，：“阿姨，请问……您能帮忙拿一件刚才模特身上那款裙子，给我妹妹试试吗？”他说着，还伸手指了指那件纯净的白色连衣裙。
“妹妹？”
“试试？”
张甯站在原地，几乎是瞬间怔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差点想冲上去捂住彦宸的嘴。谁是你妹妹？！不对，问题的重点是，谁要试那件贵得离谱的裙子啊？！她都能想象到那售货员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果不其然，那胖胖的售货员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更加轻蔑和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彦宸，仿佛在判断他是不是在故意消遣自己。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彦宸那身衣着，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张甯。当她看到张甯虽然衣着朴素，但容貌清秀，气质沉静，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书卷气时，眼神中的轻蔑略微收敛了一些，但怀疑并没有减少。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拖长了调的“嗯？”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慢悠悠地问道：“你妹妹？她多高啊？”
张甯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但听到问身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下意识就回答道：“1…168。”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默认了自己是“妹妹”，而且还要“试穿”吗？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那胖售货员听完张甯报出身高，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估摸了一下她的身形，居然点了点头，对旁边那位一直没出声的瘦高个售货员扬了扬下巴：“小莉，d-03那款，165的码，你去给这位……小姑娘，拿一件出来。”
“好的，霞姐。”那名叫小莉的瘦高个售货员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向店内深处的一排衣架，开始翻找起来。
霞姐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彦宸，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调子：“试衣间在那边，单件衣服试穿时间不要超过十分钟。还有，提醒一下，这件衣服面料比较矜贵，试穿的时候小心一点，妆容什么的千万别蹭到领口和袖口，弄脏了或者损坏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她的目光在张甯素面朝天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略微放了点心。
张甯此刻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她看着彦宸那副泰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个真的去取衣服的售货员小莉，再感受了一下霞姐那审视的目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彦宸！”她压低声音，趁着霞姐转身去招待另一位刚进店的客人的间隙，一把将彦宸拉到旁边，咬着后槽牙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五百多块的裙子，你让我试？我哪有钱买！”
彦宸却是一脸的无辜，摊了摊手：“师父，我可没说要你买啊。试一试又不花钱。再说人家阿姨多好，这么爽快就给你去拿了！我们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吧？” 后一句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甚至还带着点感激的意味，仿佛是说给不远处的售货员听的。
就在张甯心思微动，有些犹豫的当口，那个叫小莉的瘦高个售货员已经拿着一件叠放整齐的连衣裙走了过来。
“小姐，这是您要试的裙子，165\/88b的码，您看看合不合适。”小莉的声音比霞姐要温柔一些，脸上也带着礼貌的微笑，她将裙子递到张甯面前，“试衣间在这边，请跟我来。”
那件纯白花卉图样的连衣裙，近在咫尺。细腻的面料，柔和的光泽，无一不在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张甯能闻到衣服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高级香氛皂的清新气味。
彦宸在她身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语气带着蛊惑：“去吧，宁哥，去惊艳一下时光，顺便……也惊艳一下你这位不成器的劣徒。”
张甯深吸一口气，看着小莉脸上鼓励的微笑，又感受到背后彦宸那期待的目光，以及不远处霞姐那若有若无投过来的、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事已至此，若是不试，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而且，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许久的小小声音也在怂恿着她：去试试吧，就一次，看看不一样的自己。
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售货员小莉手中接过了那件连衣裙，入手微凉，触感柔滑。
“谢谢。”她低声对小莉说道，然后，在彦宸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和霞姐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跟着小莉走向了那个亮着柔和灯光的试衣间。
试衣间的门，轻轻合上了。
彦宸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的复杂神情。他双手不自觉地插进了裤兜，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试衣间的帘子纹丝不动。
彦宸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小声地对着帘子问道：“宁哥？换好了吗？怎么样啊？”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等了一会儿，再次催促道：“宁哥？是不是尺码不合适啊？要不要我让阿姨再帮你拿一件？”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帘子，终于被一只微带颤抖的手，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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