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
天刚蒙蒙亮,彦宸就睁开了眼睛。
和前两天的辗转反侧不同,今天,他醒得异常平静,也异常清醒。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的决心,像一轮崭新的太阳,在他那片被等待熬得有些荒芜的内心,轰然升起。
今天,不能再像前两天那样,被动地、焦灼地,扮演一块望眼欲穿的“望妻石”了。
等待,也可以是一种主动的、充满建设性的行为。
他要将这份等待,从一种饱受煎熬的、虚无缥缈的“精神活动”,转化为一系列具体的、有意义的“物质准备”。
昨天夜里,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为她改造世界,固然宏伟;但为她准备一碗热汤,或许才是此刻,她更需要的、更实在的温柔。
这个认知,让他那颗因为失败而有些沮?丧的心,重新找到了方向。
他迅速地盘点了一下当下的“战备”状况,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昨天那碗番茄煎蛋面,已经耗尽了冰箱里最后一点食材。她回来了,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喝西北风。不行,必须采购!他要在她进门的第一天,就能为她端上一桌丰盛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家常菜,洗去她一路的风尘。
她看书做题的时候,嘴巴总是不安分的。那些她爱吃的、酸酸甜甜的话梅,酥脆的海苔,还有能让她一边看书一边咔嚓咔嚓嚼个不停的炒货,家里一样都没有。不行,必须采购!
还有冬日养生计划的必需品,那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上次买的那罐柚子茶,已经见底了。不行,必须采购!
最关键的是,今天是大年初五。按照老话,叫“破五”,是迎财神的日子。这意味着,蛰伏了四天的城市,将从今天开始,全面苏醒。农贸市场会重新恢复鼎沸的人声,街面上的大小店铺也会重新开张营业。
这正是进行一场大规模战略采购的、最好的时机。
有了明确的行动纲领,彦宸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迅速地洗漱,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然后,极其自觉地,将寒假作业摊开。
他要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今天的任务,也要以最自律的学习态度,去填满上午这段最有可能出现“意外”的等待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流逝。
当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客厅时,彦宸刚好完成了最后一篇英语阅读理解。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属于她的、小巧的电子表。
十点整。
一个完美的、具有分水岭意义的时刻。
如果她要回来敲门,以她的习惯,绝不会晚于这个时间。既然门没有响,那就说明,今天上午,她不会回来了。
这个判断,让他那颗悬了一早上的心,尘埃落定。
也好。
这恰好给了他一整块不受干扰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完成他的“筑巢”大计。
彦宸站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那个巨大的帆布购物袋,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冬日的阳光,明亮而不炽热,温柔地拥抱着整座城市。街道上,果然比前几天热闹了许多。三三两两的行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假期即将结束、不得不回归日常的、慵懒与振作相混合的奇妙表情。
彦宸没有丝毫的耽搁,径直朝着本市最大的农贸市场走去。
那是一个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喧嚣的世界。湿漉漉的地面上,散落着菜叶和鱼鳞;空气中,混合着新鲜蔬菜的清香、活鱼的腥气、现宰肉类的血气,以及各种熟食卤味那霸道的、让人垂涎三尺的浓香。
叫卖声、砍价声、剁骨头的闷响声,汇成了一首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雄浑的交响乐。
彦宸穿梭在这片鼎沸的人声中,内心却无比的宁定。
他的目标明确,行动高效。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精准地扫荡着每一个摊位。
“老板,这块五花肉不错,肥瘦相间,给我来一斤半。”
“师傅,这条大鲢鱼帮我收拾一下,内脏和鱼鳞都处理干净。”
“阿姨,番茄要熟透的,但不能太软,我用来熬汁。对,就是这种,捏上去还有点弹性。”
他买下了她最爱吃的排骨,准备做一锅暖身的玉米排骨汤;他挑选了早上新鲜上市的基围虾,打算用最简单的白灼,来保留它最纯粹的鲜甜;他还买了一大把碧绿的、顶花带刺的黄瓜,和几颗圆滚滚的土豆。
肉、蛋、禽、鱼、蔬菜、水果……不一会儿,那个巨大的帆布袋,就被塞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仿佛装下了整个春天。
从农贸市场出来,他又马不停蹄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副食品商店。
商店的货架上,早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专门用来“掏空”孩子们压岁钱的各式零食。彦宸的目光,却自动屏蔽了那些花里胡哨的膨化食品和糖果,而是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她会喜欢的、更“古早味”的吃食上。
一大包酸甜开胃的话梅,两袋烤得焦香酥脆的海苔,一罐颗粒饱满的盐焗腰果…,甚至,他还“奢侈”地,买了一小盒包装精美的、据说是从南方运来的“椰子糖”。
他想象着她吃到这些东西时,那张清冷的脸上,可能会浮现出的、那抹极淡的、却能甜到他心坎里去的、满足的微笑。光是这个想象,就让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采购的最后一站,是农牧局的销售店。他轻车熟路地,买下了一整罐专门用来冲泡的、金黄色的蜂蜜柚子酱。
当他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几乎要将手臂坠断的购物袋,重新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他将所有的“战利品”,分门别类地,一样一样地,摆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像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那种充实感,瞬间驱散了这间屋子连续几天来的冷清与空旷。客厅的储物柜里,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属于她的零食。
一切,准备就绪。
他并没有急着休息,那股子因为目标明确而催生出来的、高昂的精力,依旧在他四肢百骸里奔腾。他将新买来的排骨用清水仔细浸泡,去除血水,然后焯水、冲洗,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厨房里很快便响起“笃笃笃”的、富有节奏的斩骨声。
他找出家里最大的那口砂锅,将处理好的排骨、切成滚刀块的玉米、还有几片提鲜的姜片,一并放入锅中。当清澈的水没过所有的食材,被他小心翼翼地端上炉火时,他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这锅汤,要用最小的火,慢炖。炖上一个晚上,让骨头的精华与玉米的清甜,彻底地、毫无保留地,融入那乳白色的汤汁里。这样,明天她一进门,无论外面有多冷,只要喝上一口,就能从胃暖到心里。
时间,就在这“咕嘟咕嘟”的、细微的炖煮声中,变得具体而温柔。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厨房里那团小小的、橙色的炉火,映照着自己的侧脸。他甚至能想象出,明天张甯坐在这里,小口小口喝着汤,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里,会因为这温暖的雾气,而染上一层怎样动人的、柔和的光。
他将明天要用的葱姜蒜都提前备好,用保鲜膜封住;将那条大鲢鱼抹上薄薄一层盐,方便入味;甚至,他还饶有兴致地,将新买来的椰子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一股浓郁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甜香,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他咂了咂嘴,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想,她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夜,渐渐深了。
窗外,远处的天空,偶尔会炸开一两朵绚烂却迟来的烟花,那沉闷的声响,传到屋子里,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柔软的幕布包裹着,安静了下来。
彦宸冲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满身的疲惫与奔波的尘土。当他换上干净的睡衣,重新回到客厅时,那锅汤的香气,已经霸道地、温柔地,占领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种混合着肉香、骨香与玉米清甜的、最朴实的、名为“家”的味道。
这味道,像一双温暖的手,抚平了他内心最后一点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躁。
他把炉火关掉,安安静静地,坐回在沙发上,将那本早已经看完的推理小说,又重新翻了一遍。
不知不觉间,睡意,伴随着那锅汤的香气,如潮水般涌来。
他关掉客厅的灯,就在沙发上躺下。
他的心,也终于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期盼”的幸福感,彻底填满了。
明天。
明天,她一定会来敲门了。他无比笃定地想着。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预演着那个期待已久的场景。他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拉开那扇门。然后,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在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先不管不顾地,给她一个大大的、结结实实的、能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的拥抱。
他要让她知道,这三天,他到底有多想她。
梦里他听见房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那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克制的节奏。
果然,她果然来敲门了。彦宸在梦里微笑着,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这是一个早已写定在剧本里的、必然会到来的情节。他感觉自己轻盈地从床上起身,优雅地走过廊道,穿过被柔光笼罩的客厅,来到了那扇门前。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她。
她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驼色h型大衣,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一件暖橙色的高领毛衣,那温暖的颜色,像一小块凝固的、冬日的夕阳,将她清冷的脸庞都映照得柔和了几分。下面是一条包裹得恰到好处的高腰紧绷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脚上则是一双擦得锃亮的深棕色小皮鞋。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站着,身后是模糊的光晕,明艳动人得像一张精心绘制的画报。
他甚至来不及欣赏,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一把将她拉进房间里,反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房间里的光线不太明亮,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看不太清她的面孔。不过没关系!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冬季冷空气与淡淡皂角香的、熟悉的气息。他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贪婪地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真实的温软。
就在这时,房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很轻,却很突兀。
奇怪,这么大清早的,谁来打扰这完美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时光?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松开怀抱。
他回身,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恼怒,拧开了房门。
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楼道里冰冷的、灰白色的空气。
这不捣蛋吗?
彦宸愤愤地关上门,心里骂了一句,回头正准备和她吐槽这无聊的恶作剧,告诉她不必理会。
门外又继续响起“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更急促,更响亮,也更真实,仿佛就在他的耳边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一切的力量。
彦宸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从沙发上猛地翻身下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不对,不对!那声音不是来自梦里!沙发、黑暗的客厅、厨房里飘来的淡淡汤香,还有地板那刺骨的冰凉……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有人在敲门啊!
“谁……谁啊?”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得厉害。
“咚咚咚!”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仿佛是在回应他。
彦宸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以一种雷鸣般的频率疯狂搏动起来。是她!一定是她!这个时间点,除了她,不会有任何人用这种方式敲响这扇门!
“来了来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大声回应道。他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展开了一场分秒必争的、混乱的自我整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蜷缩在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胡乱卷成一团,看也不看地,一把扔到了卧室那把会“咯吱”作响的木椅上。然后,他光着脚,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里那张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脸,用手沾了点冷水,不管不顾地胡乱呼喇了两把头发,试图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阵风似的,又冲回到房间门前。
他停住了。
他能听到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声,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扶着冰冷的铁门,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那股子冲到头顶的热血平复下来。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又慌乱的样子。
他要平静,要从容,要像一个已经等候多时的、成熟的男主人。
他整理了一下睡衣的领口,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近乎于开启某个神圣仪式的、郑重其事的姿态,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清晨的、还带着几分凛冽寒意的光,瞬间涌了进来。
光晕中,她就站在那里。
真的,她正笑语晏晏地站在门前。
她没有穿梦里那件驼色大衣,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袄,就是她时常穿的那件。她也没有穿什么紧身牛仔裤,而是一条略微宽松的冬装,显得舒适而随意。她的脚上,也不是什么小皮鞋,而是一双沾了些许尘土的运动鞋。她背着那个熟悉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帆布包,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脸颊被冻出了一点点可爱的红晕。
她不是画报里走出来的、完美无瑕的模特。
她是真实的,是风尘仆仆的,是鲜活的。
她看到他这副乱着头发、穿着睡衣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漾开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那双清亮的眼睛像两泓漾开了波纹的清泉。
“我回来啦。”她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回了家的、轻松的喜悦。
这一刻,彦宸觉得,过去那三天漫长的、饱受煎熬的等待,都值了。
他欣慰地、如释重负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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