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陷落、李自成称帝建元的消息,如同一记平地惊雷,彻底炸乱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南京朝堂。此前暗地里的恐慌窃语,此刻尽数化作公开的忧心忡忡,朝堂上的争论也愈发激烈,几乎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
要求太子立刻采取行动的呼声再度高涨。这一次,不仅是以张慎言为代表的清流官员,就连此前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官员,也纷纷坐不住了。
毕竟,“大顺”政权的建立,意味着北方局势已不再是简单的“流寇作乱”——一个拥有完整政权架构、与明朝分庭抗礼的新兴敌对势力,已正式登场。而其宣称东征、直取北京的威胁,更是迫在眉睫,容不得半分拖延。
“殿下!闯逆僭号,神器蒙尘!此乃三百年未有之巨变!太子监国南京,若再无实质举动,天下人心何附?江北诸镇将士,又如何肯效死力?”朝会上,张慎言几乎是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朝会之上,见史可法始终沉默,一名官员终于按捺不住,高声质问道:“史尚书!你执掌兵部,总领天下兵务,如今闯贼如此嚣张,僭越建国、扬言东征,难道就眼睁睁坐视,拿不出半点应对方略吗?”
史可法面色凝重如铁,当即出班奏道:“殿下,臣已急行文至江北四镇——高杰、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麾下,令其即刻整饬军备、严密戒备,并抽调部分兵力向凤阳方向靠拢,以护卫皇陵安全。”
他话音稍顿,语气愈发艰涩:“然……诸镇长期兵额虚浮,粮饷军械皆严重匮乏,兵员调动迟缓不堪,恐难当北上勤王之大任。更遑论,若倾江淮兵力北上,则本地防务必然空虚——届时若清军铁骑趁机南下,或大顺流寇分兵窜扰江南,其后果实难设想,臣不敢冒此风险。”
史可法的话,赤裸裸揭开了南京朝廷的残酷现实:
- 朝廷能直接调遣、真正堪用的机动兵力,近乎为零。
- 赖以屏障江淮的江北四镇,早已染上深重的军阀习气,惯于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是常态。强行命其北上,先不论他们是否愿意遵命,即便真的开赴前线,面对势头正盛的大顺军,也多半是徒劳送死。
- 更致命的是,一旦抽走江北兵力,江淮防务必将陷入空虚——关外虎视眈眈的清军铁骑,或是流窜各地的农民军余部,随时可能趁虚而入,届时江南根基都将动摇。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争吵与无奈的沉默。
为凸显朱慈烺面对朝堂僵局的清醒与决断,我会着重刻画他的内心认知,强调打破僵局需依托实际成果,而非空泛争论。
端坐在御座上的朱慈烺,将殿内的争执、焦虑尽收眼底。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此时空谈战略优劣、争论是否北上勤王,全是徒劳,毫无意义。要打破这僵持的局面,关键唯有一个——拿出旁人没有的、能实打实改变现状的东西。
“诸位卿家的忧虑,本宫尽数知晓。”朱慈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冷水浇沸般,瞬间攫住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北上勤王与否、该如何布局勤王,需从长计议、细衡利弊,不可贸然行事。”
他目光扫过众臣,语气添了几分沉毅:“但诸位莫忘,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我朝若无堪战的精兵、无趁手的利甲利器,即便满朝皆是忠义之臣,空谈北上御敌,也不过是驱羊入虎口,白白让将士们送命,于战局毫无裨益!”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终定格在史可法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史尚书,江北诸镇兵备废弛,是积年累月的沉疴,绝非短期能整顿见效 —— 眼下局势紧迫,此路缓不济急。”
“新军?”张慎言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中满是质疑,苍老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晰,“殿下,练兵岂是朝夕可成的易事?且不说打造新军所需的巨额钱粮从何而来,精良器械又该如何筹备,就连能统御新军的可靠统帅,眼下也难寻一人!如此远水,如何能解闯逆东征的近渴啊?”
“钱粮,可以挤,可以筹!统帅,可遴选,可培养!”朱慈烺语气斩钉截铁,“至于器械——”
朱慈烺没有立刻回应张慎言的质疑,只微微停顿了一瞬,目光越过殿内众臣,望向殿外,声音陡然拔高,朗声道:“王公公!传本宫令,将格物院新制之物,即刻呈上来!”
片刻之后,满殿文武皆屏息凝神,目光里满是惊疑——王承恩引着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小心翼翼抬着一个覆盖着大红绸布的托盘,稳步走入殿中。
随着王公公上前一步,亲手将红布猛地掀开,托盘上的两件物事赫然显露:
- 其一,是一把造型虽略显古怪、但结构明显比寻常火铳精密的枪械,通体黝黑如墨,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正是格物院初步试制成功的燧发枪样品;
- 其二,则是一段乌沉沉、表面还带着清晰锻造痕迹的长条钢材,沉甸甸压在托盘上,正是用新式高炉炼出的第一批样品钢。
朱慈烺迈步走到托盘前,伸手拿起那支燧发枪。他的动作虽因初次实操略显生疏,脊背却挺得笔直,姿态沉稳有力:“此铳,本宫为其定名‘崇祯一式’燧发火铳。”
话音落,他抬手持枪,向众臣展示其结构:“它无需依赖火绳,只需扣动扳机,机括带动燧石击发,即便刮风下雨也能使用。更关键的是,其射速较旧式火绳枪,能快出数倍!”
朱慈烺放下燧发枪,转而指向托盘上那截沉甸甸的钢条,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诸位再看此钢——它由格物院新筑高炉冶炼而成,经初步检验,无论是金属韧性还是整体硬度,都远胜军中常用的寻常熟铁,甚至比部分精工锻造的苏钢还要出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若有所思的群臣,补充道:“用此钢打造兵器甲胄,无论是枪矛的锋利度,还是甲胄的防护力,都能较往日提升一个档次!”
朱慈烺的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原本凝重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 不少官员下意识地伸长脖子,身子前倾,恨不能凑到托盘前看得更真切些,眼中满是好奇与难以置信;
- 工部的几位官员更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燧发枪的精密机括与乌亮钢条,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们比谁都清楚,打造出这样的器物,意味着何种技术上的突破。
“空口无凭。”朱慈烺将燧发枪放回托盘,向王承恩递了个眼色,“殿外演武场已设好靶位,还请诸位移步一观!”
带着将信将疑、好奇乃至不屑的复杂心绪,文武百官随朱慈烺行至武英殿外演武场。场边早有卫兵严密戒备,一名经初步训练的腾骧卫士兵被挑出,手持“崇祯一式”,肃立在靶位百步之外。
天空阴沉,似有细雨将至,微风拂过,正是火绳枪最忌讳的天气。
“开始!”朱慈烺令下。
那士兵动作熟练(相较此时而言)地装填——从定装纸壳弹药筒中咬开开口,倒入火药,塞进弹丸,再用通条压实,随后扳开击锤。整套流程比用火绳枪简便许多,最关键的是,没了那根需始终点燃、在风中晃荡不定的火绳。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士兵屏息,瞄准,扣动扳机!
“咔——砰!”
一声清脆的燧石撞击声过后,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白烟骤然腾起,远处的木制靶牌上,应声现出一个清晰孔洞!
没有火绳!真的打响了!而且在有风的天气下!
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那士兵便遵军官命令再度快速装填,动作虽仍带几分滞涩,却明显比用火绳枪快上一线。
“砰!”第二枪再次打响!
连续两次击发皆成,尤其在这般天气里,说服力远胜千言万语。方才还满是质疑声的演武场,此刻鸦雀无声。张慎言张着嘴,忘了合拢;史可法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骤然爆出精光;就连始终低眉顺眼的韩赞周,也忍不住抬眼多瞧了那火铳几眼。
“诸位都看到了?”朱慈烺转身面向众臣,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此铳,此钢,正是格物院近日之功!这,便是新军之基,强国之始!”
他环视众人,语气沉凝而有力:“北方局势糜烂,非一日之寒,亦非旦夕可解。盲目勤王,徒耗国力,于事无补。本王留守南京,非为苟安,实为卧薪尝胆、铸剑砺甲!待新军练成、利器充足,方可挥师北上,克复神州!”
他再次指向那燧发枪与钢条:“此物虽刚初成,尚待改进,然大方向已然明晰!望诸公摒弃空谈、戮力同心,助本王办好这格物院、练好这新军!而非在此坐而论道,徒乱人意!”
这一次,再无人出声反驳。那两声枪响,不仅证实了燧发枪的可行性,更在一定程度上,确立了朱慈烺借“格物”寻出路这一策略的初步合法性。至少在拿出更有效的方案前,反对的声音不得不暂时蛰伏。
朝会散去,百官各怀心思离去。朱慈烺清楚,这不过是暂时压制,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但他总算在旧有的争论泥潭里撕开一道口子,将“格物”与“强军”直接绑定,塞进了南京朝廷的议事日程。
回到文华殿,朱慈烺立刻召见了宋应星和赵匠头。
“今日演示,效果尚可。”朱慈烺脸上并无太多喜色,“然而,此铳距真正列装军队,还差得远。哑火率如何?连续击发后机括是否可靠?射程、精度能否再提升?产量又该如何扩大?诸多问题,亟待解决。”
宋应星躬身说道:“殿下明鉴。目前首要难题,在于击发簧片的力道难以恒定,从而导致哑火;其次,枪管采用新钢打造,钻孔极为费力,良品率较低;再者,高炉虽已建成,但耐火材料损耗极大,使得持续生产面临困难。”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朱慈烺沉声道,“宋先生,你与赵匠头全力攻克簧片与枪管钻孔之法。所需物料、匠人,优先调配。至于高炉耐火材料,着工部征集民间能工巧匠,悬赏求解!”
“臣(小人)领命!”宋应星和赵匠头感受到太子的急迫,肃然应道。
就在朱慈烺全力推动技术革新之时,北方再次传来密报。营救孙传庭的行动,遇到了麻烦。
朱慈烺闻言,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他在殿中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后说道:“看来闯贼已有防备,此事愈发棘手了。”
停顿了一下,朱慈烺又道:“传我命令,让华州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暴露。暗中再寻找其他途径接近道观,务必打探到孙督师的具体情况。”
“另外,速派宫中太医前往华州,务必治好孙督师的伤势。”朱慈烺语气坚定,“孙督师乃我大明栋梁,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公公躬身应道:“遵旨,殿下,老奴这就去办。”说罢,他转身退出殿外,匆匆去安排相关事宜。
朱慈烺的心猛地一沉。历史的惯性,难道真的如此强大?救下孙传庭,就真的这么难?
他步至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在陕西华州的位置。千山万水阻隔,重重敌军横亘,一股无力感悄然漫上心头。
不!绝不能放弃!
“告诉北边的人,”朱慈烺声音带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若陆路不通,能否借渭河走水路?或是伪装成商队、难民分散撤离?再不然……联系当地尚存忠义的士绅豪强,许以重利,共助营救!”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必要时……可制造混乱,引开闯军注意力!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孙传庭给本王活着带出来!”
“是!”王公公感受到太子话语中的决绝,凛然应命,匆匆离去传令。
殿内重归寂静。朱慈烺独自立在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北方的烽火、江南的迷梦、技术的微光、人才的渴求,交织成一幅沉重又复杂的画卷。
他心中清楚,南京演武场上那两声枪响,不过是破局的序章。真正撼动天下的惊雷,尚在酝酿之中。而他,必须在这场即将席卷山河的暴风雨里,为这个气息奄奄的王朝,硬生生劈开一道通往生机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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