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朔风卷着雪沫抽打龙江码头,朱慈烺立于“北固号”艏楼,甲胄覆霜。他亲手为郑森系上玄色披风,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舰队——三十二艘战船首尾相衔,船舷悬挂的“弘光五式”舰炮炮口覆着油布,像蛰伏的巨龙。
“记住朕的话。”朱慈烺压低声音,指尖划过郑森掌心一道旧疤,“淮安闸口必须拿下。若遇铁索横江,用‘水雷’炸开;若清军焚船阻航,派火攻船逆流而上。但……”他忽地攥紧郑森手腕,“漕船上的民夫,多是被掳的汉人。开炮前,先鸣三声号角。”
郑森单膝跪地,雪粒在他肩甲凝成白霜:“臣若伤一民夫,自刎谢罪!”
“不必。”朱慈烺解下腰间玉佩塞入他手,“带着它。若漕船民夫愿归顺,每人发三两银子、一张路引。北伐路上,朕要的是人心,不是焦土。”
号角撕裂寒空。当舰队驶入长江与运河交汇处,朱慈烺忽见一队年轻水兵偷偷从怀中掏出布袋,将黄土撒入浊浪。他认出为首少年是王铁生的弟弟阿宝——那袋土,正是他老母从苏州坟头捧来的。
“阿宝。”朱慈烺唤住他,“你哥的抚恤银,领到了?”
少年抹泪点头:“陛下赐的世职田,已能供阿妹读书了。小人只盼……用这袋土镇住运河水鬼,保将士平安。”
朱慈烺心头一哽,从袖中取出半块焦黑的铁片——那是炸膛锅炉的残骸。“带着这个。告诉将士们:今日我们造的船,明日要载着龙旗开进通州码头!”
二更天,运河水面浮冰如镜。
郑森舰队悄然抵近清江浦闸口。月光下,三道铁索横贯运河,两岸炮台黑影森然。荷兰降卒低声指点:“大人,东岸炮台有红衣大炮十二门,守军五百,皆是满洲精锐……”
“放水雷!”郑森断喝。
三艘舢板悄然离队。水兵们赤膊跃入刺骨冰河,肩扛陶罐状水雷潜向铁索。寒潮刺骨,两名水兵沉入水底再未浮起。当陶罐触到铁索,“轰!轰!轰!”三声闷响撕裂夜空。铁索崩断的刹那,清军炮台火把骤亮!
“开炮!”郑森剑指东岸。
“北固号”锅炉蒸汽嘶鸣,明轮搅碎浮冰。舰艏“弘光五式”长管炮喷出火舌,三里外清军炮台木栅轰然炸裂。但第二轮齐射时,左舷锅炉突然泄压——闽铁未到,旧铁锅炉终究扛不住连续轰击。
“弃辅机!保主机!”郑森嘶吼着扑向阀门。滚烫蒸汽喷涌而出,他左臂衣袖瞬间焦黑。水兵们用湿棉被裹住泄漏处,血混着冷凝水在甲板漫开。
东岸清军趁机反扑。火箭如蝗,一艘明军火攻船中弹起火,火势眼看要蔓延至主舰。千钧一发之际,阿宝驾着小艇冲入火海,挥斧斩断火船缆绳。烈焰吞没小艇前,他最后喊的是:“替我……告诉陛下!”
“阿宝——!”郑森目眦欲裂,却见下游火光冲天——秦良玉的陆军佯攻奏效了!清军分兵西援,闸口守备空虚。
“登岸!”郑森挥刀劈开舱门,“活捉漕运总督,赏千户世职!”
午夜急报传至南京时,朱慈烺正与何腾蛟对弈。
“陛下!郑森拿下淮安闸口,焚毁漕船二百艘!但阿宝……殉国了。”韩赞周跪呈染血的布袋,里面是半块焦黑铁片与苏州黄土。
何腾蛟颤巍巍起身:“老臣在湖广截获清廷密信:多铎调正黄旗精锐三万驰援运河,命济尔哈朗死守德州。二人已因调兵在摄政王府拔刀相向!”
朱慈烺摩挲着阿宝的遗物,忽将棋盘掀翻。黑白子滚落一地,他蘸朱砂在舆图运河线上画出血痕:“传旨郑森:放走三十艘空漕船,任其北上天津!”
“陛下?!”史可法惊问,“若清军运粮……”
“运的是死讯!”朱慈烺眼中寒光如刃,“每艘船舱底,藏百斤火药、十枚震天雷。在天津闸口,朕要多铎亲眼看着他的漕粮化作火海!”
他转向何腾蛟:“卿即刻回湖广,不必强攻岳州。只需放出风声——南明水师将溯汉水直捣襄阳。让多铎疑心济尔哈朗私藏兵力!”
何腾蛟领命,忽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此乃臣联络的辽东遗民名录。沈阳铁匠赵铁锤愿为内应,献清军火药库布防图。另……”他声音哽咽,“臣查实,多尔衮密诏中‘屠汉’之令,由镶黄旗统领鳌拜掌管兵符。”
朱慈烺将名录贴身收好:“告诉赵铁锤——若助朕破沈阳,封世袭千户,子孙永免匠籍!”
三日后,秦良玉兵临德州。
城头清军红衣大炮轰鸣,新军阵型被撕开血口。马祥麟急报:“母亲!炮火太猛,‘弘光四式’重炮未能压制!”
秦良玉掀开披风,老将军横枪跃上战车:“儿郎们!当年在石砫,我白杆兵用长矛破奢安叛军;今日在这运河边,咱们用血肉破红夷大炮!”
“武英营——随我冲!”她白发在硝烟中飞扬,率三百死士扛着湿棉被冲向炮台。棉被浸透硝水,能阻炮子三息。当死士们扑到炮台下引燃火药包时,秦良玉的坐骑已被炸成碎片。
“娘!”马祥麟目眦尽裂,率亲兵踏着同袍尸骨登城。城破时,他怀中紧抱的不是令旗,是秦良玉染血的凤盔。
清军溃逃途中,李定国的敌后义军突然截杀而出。雪原上,齐国公的赤旗与宁国公的残旗在风中相接。李定国拾起秦良玉断裂的银枪,对马祥麟道:“宁国公的血,不能白流。告诉陛下——臣愿带死士潜入北京,夺鳌拜兵符!”
朱慈烺亲赴龙江船厂时,“北固号”正静静躺在船坞。锅炉外壳裂开三寸长的缝,王大锤跪在残骸前,捧着阿宝遗留的铁片老泪纵横。
“陛下……闽铁还需半月。这锅炉,撑不到天津了。”老匠人声音嘶哑。
朱慈烺脱下龙袍盖在锅炉上,寒风立刻卷起袍角。他抓起铁锤,与工匠们并肩敲打新锅炉:“朕记得阿宝说过——他哥造的炮,要轰开满洲人的铁壁。今日这船,不仅要开到天津,还要开进通州!开进海河!”
当夜,格物院灯火通明。毕方济献上急智:“陛下,用铸铁内胆嵌入旧锅炉!虽只能航行百里,但足够送死士入天津城!”
四更天,蒸汽嘶鸣震彻江岸。改良后的“北固号”缓缓离岸,船腹暗舱藏着三十名死士与三百斤火药。朱慈烺独立码头,看战船融入晨雾。韩赞周捧着刚到的北伐战报低语:“郑森焚漕船于天津闸口,清军自相践踏死者千余。多铎杖毙三名守将,济尔哈朗闭城不出……”
“还不够。”朱慈烺解下佩剑插入码头木桩,“告诉郑森——让多铎的焦尸,浮满整条运河!”
北伐第七日,北京紫禁城。
多铎盯着运河送来的焦黑漕船残片,一脚踹翻龙案。镶黄旗统领鳌拜呈上染血密信:“豫亲王,南明细作混入火药库,沈阳三座库房尽数炸毁!另……李定国部在通州截获运粮队,搜出多尔衮遗诏原件!”
“废物!”多铎拔刀劈向案角,“传令鳌拜——即刻屠尽北京汉官!焚太庙!朕宁可带着焦土回盛京,也不让朱慈烺得一座完城!”
刀光将落未落时,殿外急报如雷:“报——!运河急报!南明水师‘北固号’直扑通州!船上悬旗写着……‘清虏一日不降,炮火一日不止’!”
多铎僵在原地,刀尖滴落的血在金砖上蜿蜒如蛇。窗外,通州方向的夜空已被炮火映成赤红。
同一时刻,南京武英殿。朱慈烺摊开最新战报,朱笔圈住“通州”二字。他提笔疾书最后一道密旨,封入铁筒:
“李定国亲启:若清军焚城,不必救火,直取鳌拜首级。朕许你便宜行事——凡持此旨入紫禁城者,见满洲贵胄,格杀勿论!”
铁筒沉入长江时,朱慈烺望向北方。运河的血,北京的火,忠魂的骨……都在这一夜,铸成大明重生的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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