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光复,万象更新。虽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然有一事,在监国太子朱慈烺心中,却凌驾于一切政务之上——那便是亲赴昌平,祭告列祖列宗之陵寝。
中兴元年(弘光四年,公元1645年)初冬,朔风凛冽,天地肃杀。然而,这座刚刚从战火中挣脱出来的古都,却处处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生机。城垣虽残,街巷犹焦,但百姓脸上已悄然浮现出久违的希冀。就在这寒意与希望交织的时节,一支庄严肃穆的队伍自紫禁城神武门而出,缓缓穿过尚留硝烟痕迹的街道,出德胜门,向北而行,直指天寿山麓的明十三陵。
朱慈烺未乘玉辂,亦不设华盖,仅披一袭玄色大氅,内着素白龙纹箭衣,跨马而行。他面容沉静,目光如炬,仿佛将三年来流亡颠沛、父皇殉国、社稷倾覆的万千悲怆,尽数凝于眉宇之间。身后,文臣以史可法、黄道周为首,武将以左良玉、高杰为班,皆着朝服,徒步随行。再后,则是武英营精锐将士执戟护卫,旌旗猎猎;更有无数京畿百姓闻讯自发追随,扶老携幼,默默相送。整支队伍绵延十余里,无喧哗,无杂语,唯闻马蹄踏地、甲胄轻响,与风中飘扬的旌旗声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悲歌,磅礴而肃穆。
天寿山巍然在望。十三座帝陵依山而建,松柏苍苍,石兽静立。然战乱无情,陵园亦未能幸免——部分享殿倾颓,神道石刻残损,更有盗掘痕迹隐现其间,昔日皇家威仪,今显几分苍凉。朱慈烺勒马驻足,翻身下鞍,百官军民随之齐刷刷跪伏于地,山风呜咽,似为先帝哀鸣。
祭祀之所择于仁宗献陵。此陵虽历劫难,然主体尚存,且“洪熙之治”素以仁政着称,正合朱慈烺欲承先志、抚恤黎元之心。礼器早已陈设妥当:青铜鼎彝泛着冷光,香炉青烟袅袅升腾,钟磬低鸣,如诉如泣。礼官依古制唱喏,仪程严谨庄重。
然真正撼动人心者,乃朱慈烺亲祭之举。他缓步上前,双手捧起祭酒,郑重洒于冰冷石台,继而展开黄道周含泪所撰之祭文,朗声诵读:
“……自虏酋犯顺,甲申国难,神器蒙尘,先帝殉社稷于煤山,陵寝荒芜,宗庙丘墟。儿臣每念及此,五内俱焚,痛彻心髓……幸赖将士用命,忠臣效死,亿兆同心,终克复旧都,得谒陵前,告慰先灵……然山河破碎,生民涂炭,疮痍满目,皆儿臣之过也!今于列祖列宗陵前,立誓明心:必当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扫清残虏,廓清寰宇;抚孤恤寡,安辑流亡;崇文重教,整饬吏治。定使我大明江山永固,日月重光,社稷再兴!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神人共殛!”
其声初如低语,继而激越,至“先帝殉社稷”时几近哽咽,眼中泪光隐现,却强抑悲恸,字字如铁。话音落处,松涛应和,天地同悲。百官之中,老臣如史可法、姜曰广等,忆起甲申三月煤山血泪,不禁掩面涕零;年轻将领亦垂首拭目。身后万千百姓,或跪或立,无不感怀动容,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叩首。一时间,悲壮与希望交织,哀思与誓言共鸣,整座天寿山仿佛被一种神圣而沉重的力量所笼罩。
祭礼既毕,众人以为銮驾将返。孰料朱慈烺忽命取碑立于献陵前空地。众皆愕然,只见他亲自提笔,浓墨挥就八字——“忠魂归处,日月重光”。随即颁旨:凡北伐以来阵亡将士,无论品阶高低,皆录其名于册,供奉于陵园享殿,四时致祭,永享香火,与国同休。
此举如惊雷贯耳。自古帝王祭陵,多尊宗庙、重血脉,何曾将普通士卒之魂灵置于祖陵之侧?朱慈烺此举,非仅为追思,实乃昭示天下:大明之复兴,非一人之功,乃万民之志、将士之血所铸。英烈虽逝,其魂当归于国之根本;日月虽晦,终将因忠义而重光。
归途之中,京城百姓夹道相迎,不再仅因“还都”而欢庆,更因皇帝此举而心生归属。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太子不忘先帝,更不忘士卒!”“此真中兴之主也!”民心所向,悄然凝聚。
这一场祭陵,不仅是一次礼仪性的告慰,更是一场精神上的加冕。朱慈烺以血泪与誓言,将“大明中兴”的信念深深植入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他让百姓看到,新朝非为复辟旧制,而是要开创一个尊崇忠义、体恤苍生、君民同心的新时代。
天寿山的松柏依旧苍翠,而大明的命运,已在这一刻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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