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稚秀的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眼前这个血腥而残酷的画面。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距离顾念不过咫尺之遥。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山野间潮湿的泥土气息,疯狂地涌入她的鼻腔,刺激着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经。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将他身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而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他左臂上那支黑色的弩箭。箭矢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乌青发黑的颜色,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
中毒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槐稚秀的心上,让她疼得几乎要痉挛。
“李卫……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顾念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意识,正在被迅速扩散的毒素,和失血过多的虚弱感,一点点地吞噬。他感觉自己正沉入一片冰冷而黑暗的深海,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然而,当槐稚秀那张挂满了泪水,充满了焦急与恐惧的小脸,映入他那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时,一股微弱的,却又无比顽强的求生意志,奇迹般地,从他灵魂的最深处,重新燃起。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别碰。有毒。”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他的警告,非但没有让槐稚秀退缩,反而让她更加看清了眼前的绝境。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孤山,没有任何医疗设备,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人。陈博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一切都太晚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槐稚秀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疯狂地运转。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里的情节。中毒了,要把毒血吸出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任何犹豫,俯下身,就要去用嘴,吸他伤口上的毒血。
“别!”
这一次,是槐柏韵发出了怒吼。他快步冲了上来,一把将女儿拉开,声音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你疯了吗?!这种神经剧毒,一旦通过口腔黏膜进入你的身体,你也活不了!”
“那怎么办?!爸爸!我们该怎么办?!他会死的!他会为了我们死的!”槐稚秀被父亲拉着,情绪彻底崩溃。她绝望地哭喊着,像一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顾念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为了自己而奋不顾身,甚至不惜以命换命的女孩,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里,有震惊,有动容,还有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足以将他整个人都淹没的,汹涌的情感。
“……刀。”他看着槐稚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槐稚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她立刻看向他那只还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
“把刀……给我。”顾念再次说道。
槐稚秀连忙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从他手中,接过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可顾念的手,握得太紧了,紧得像是与匕首融为了一体。那是他作为杀手,最后的本能。
槐稚秀只能用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将他那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僵硬的手指,轻轻地掰开。她的动作,温柔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掌心那些粗糙的,因为常年握持武器而磨出的厚茧时,她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她终于,将那把沉甸甸的,还带着别人和他的体温的匕首,拿到了手中。
“……割开。”顾念看着自己的左臂,声音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变得断断续续,“伤口……周围……把黑色的肉……都割掉……快……”
这是他在组织里学到的,最原始,也最残酷的自救方法。在没有血清的情况下,想要活命,就必须在毒素完全扩散前,将所有被感染的组织,全部切除。
这个过程,无异于凌迟。
槐稚秀握着刀,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让她……用这把刀,去割他的肉?
她做不到。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来!”槐柏韵当机立断,从女儿手中接过匕首。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他是唯一能保持相对冷静的。
他蹲下身,正准备动手,却被顾念阻止了。
“……让她来。”顾念的目光,固执地,锁定在槐稚秀的脸上。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于托付的信任。“……只有她……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自己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他希望,在他身上留下最后一刀的,是她。是这个,让他第一次尝到人间温暖的女孩。
又或许,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逼迫自己,也逼迫她,去直面他们之间,那道由鲜血和死亡构筑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槐柏韵看着顾念那双固执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儿。他沉默了。他明白了顾念的意图。
这既是求生,也是一场……献祭。
他将匕首,重新塞回了女儿冰冷的手中。他握着女儿的手,用一种无比沉重的声音说道:“秀秀,别怕。就像……你平时切画板一样。他把命,交给你了。你,不能让他失望。”
槐稚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手中的刀,又看了看顾念那双充满了信任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勉强稳住了颤抖的手。
她跪在顾念面前,左手轻轻地,托起他那条已经肿胀发黑的左臂。然后,她举起了右手,那把沾染了无数罪恶与鲜血的匕首。
月光,如水银般,静静地,倾泻下来。
照亮了禅院古老的屋檐,照亮了竹林里那几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也照亮了,这对在绝境中,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相互依偎、相互救赎的,年轻男女。
刀锋,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槐稚秀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刀锋,滴落在了顾念那早已失去知觉的,乌黑的伤口上。
然后,她咬紧牙关,狠狠地,割了下去。
“唔——!”
顾念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绷紧,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早已被血染红的衣衫。
槐稚秀感觉自己像是在切割一块坚韧的,带着温度的皮革。刀锋下传来的触感,和那声压抑的闷哼,让她几近崩溃。但她没有停。
她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她看着那片被刀锋划开的,乌黑的血肉,机械地,一刀,又一刀地,将那些被毒素污染的组织,全部剔除。
她的动作,从最初的颤抖,变得越来越稳。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恐惧,变得越来越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疯狂的冷静。
她不知道自己割了多久。
她只知道,当她终于将最后一小块黑色的腐肉剔除,看到伤口处涌出的,是鲜红的,而不是乌黑的血液时,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了。
她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倒在了,那个她刚刚亲手“凌迟”过的,男人的怀里。
顾念在承受了那非人的剧痛之后,意识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但在他完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个温软的,带着泪水和栀子花香气的身体,倒进了他的怀中。
他那只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自己那片,血与火交织的,狼藉的胸膛之上。
月光下,两人就那样,相互依偎着,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是为了守护而身受重伤,濒临死亡。
一个,是为了拯救而心力交瘁,彻底昏厥。
站在一旁的槐柏韵,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未流过一滴泪的铁血男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虎目之中,热泪纵横。
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两条本不该相交的,来自两个极端世界的生命线,已经在鲜血与泪水的见证下,以一种最惨烈,也最深刻的方式,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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