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某种蜕变的男人,沉默了很久。
他能感觉到,顾念身上那股属于“无”的,冰冷的杀戮机器的气息,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的,如同深渊般,沉静而决绝的意志。
这不再是一把只懂得执行命令的刀。
这是一颗,已经拥有了自己目标的,复仇的灵魂。
“回去?”凌风挑了挑眉,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回哪里去?回到玉槐居,继续给你那漂亮的小侄女当保镖?还是回到组织,告诉他们,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准备跟他们算总账?”
“别天真了,小子。”凌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你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槐柏韵保不住你,我也保不住你。‘组织’的强大,远超你的想象。他们能把你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培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就能轻易地,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得干干净净。”
顾念没有反驳。
他知道,凌风说的是事实。
他现在,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才要回去。”顾念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凌风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重新成为‘无’?”
“不。”顾念摇了摇头,“‘无’已经死了。死在了禅院那个晚上。”
“从现在起,我是‘李卫’。”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在袭击中,侥幸活下来,虽然身手大不如前,但依旧忠心耿耿的,保镖。”
凌风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明白了顾念的计划。
这是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疯狂的计划。
顾念要重新潜伏回槐家,扮演一个“半残”的,对过去毫不知情,只知道一门心思保护雇主的忠犬保镖。
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迷惑组织,迷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要将自己,从一个被追杀的“叛徒”,重新变回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弃子”。
他要回到深渊里去。
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能更好地,看清深渊的全貌。
“有意思。”凌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兴奋的弧度,“你这是打算,在狼群里,披上一张羊皮啊。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槐柏韵会同意你这个疯狂的计划?他现在,恨不得把你用金子铸成的笼子,关一辈子。”
“他会的。”顾念的语气,充满了笃定。
因为他知道,他那个精明了一辈子的叔叔,虽然签下了那份屈辱的协议,但绝不会就此认命。槐柏韵也需要一枚棋子,一枚能替他安插在最前线,去探查敌人虚实的,棋子。
而他,顾念,就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叔侄二人,虽然从未相认,却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想到了一处。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凌风问道。他知道,顾念来找他,绝不仅仅是表明决心。
“我要知道,‘金蝎’的一切。”顾念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的据点,他们的首领,他们和‘组织’的关系。以及……他们为什么要参与到二十年前,对我父母的‘清理’行动中。”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凌风。你和你背后的‘老板’,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你们,真的是槐柏韵的‘盟友’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凌风的内心。
凌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顾念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小子,知道太多,会死得很快。”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顾念平静地回应。
凌风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意。
“好。”他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作为交换,你欠我的那两条命,就得用别的方式来还了。”
“你要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凌风耸了耸肩,“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现在,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那漂亮的小女友,解释你这次的‘死而复生’吧。”
……
三天后。
玉槐居,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槐稚秀将自己,彻底地锁在了画室里。她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她无法接受,那个男人,那个她刚刚才确认了自己心意的男人,就那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幅《守护》。画中的男人,依旧站在光与影之间,眼神深邃。可现在,这幅画在她眼中,却不再是温暖和安心,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冰冷的讽刺。
她甚至开始恨。
恨父亲的无力,恨那些杀手的残忍,更恨……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肯再多撑一会儿。
就在她几乎要被悲伤和绝望吞噬的时候,画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福伯的声音。
“大小姐,先生让您……去一趟后院的暖房。”福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槐稚秀麻木地,没有任何反应。
“大小姐,”福伯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您……您快去吧。有……有您想见的人,在那里。”
想见的人?
槐稚秀的心,猛地一颤。
是他吗?
不可能。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自己掐灭了。她不想再给自己任何虚假的希望。
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画室,走下了楼梯,穿过了庭院,来到了那座,种满了奇花异草的,玻璃暖房前。
她推开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满了整个暖房。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然后,她看到了。
在暖房中央,那片盛开的白玉兰花丛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的休闲裤。身形,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但依旧挺拔如松。
他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阳光,照亮了他那张轮廓分明的,清瘦的脸。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不再是冰冷和空洞。
那里面,盛着比阳光,还要复杂的,万千情绪。有愧疚,有思念,有挣扎,还有……那份他再也无法掩饰的,刻骨铭心的,温柔。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没有死。
槐稚秀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重新注入了色彩。
她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滚烫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他,隔着满室的芬芳,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而顾念,也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小巧的脸,看着她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那副,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脆弱的模样。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碎,然后,又被一片最温柔的羽毛,轻轻地,拂过。
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
想告诉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想告诉她,我回来了。
想告诉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但最终,他只是看着她,缓缓地,用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对着她,轻轻地,张开了怀抱。
那是一个,笨拙的,迟疑的,却又充满了邀请的,拥抱。
像是在对她说:
我回来了。
回到,你的世界里来了。
回到,这个,我唯一想守护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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