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被篡改过的,《月光》的旋律,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槐稚秀早已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她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温暖的漩涡。周围,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耳边,是妈妈最喜欢的,钢琴曲。
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都在这温柔的旋律中,被一点点地,抚平,融化。
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她那一直紧绷着的,因为绝望而蜷缩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睡吧,我的孩子。”
“睡吧……”
文教授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回响。他的眼中,那妖异的光芒,变得越来越盛。
槐稚秀的头,缓缓地,歪向了一边。她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她怀中那幅一直被她死死抱着的《守护》,也随之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她睡着了。
或者说,她被催眠了。
站在门口的槐柏韵,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虽然充满了疑虑,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出事以来,秀秀就没自己合过眼。能让她睡一觉,总归是好的。他以为,这是文教授用他那渊博的学识和长者的慈爱,安抚了女儿的情绪。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安抚。
而是一场,无声的,恶毒的,精神入侵。
“柏韵啊,”文教授缓缓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疲惫,却又欣慰的表情,“这孩子,心里的结,太深了。我只是用了一些心理学上的,音乐引导的方法,让她暂时地,放松了下来。但这,治标不治本。”
“那……那该怎么办?”槐柏韵急切地问道,此刻的他,早已是病急乱投医。
“解铃还须系铃人。”文教授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悲悯,“那个叫‘李卫’的年轻人,才是她的心病所在。只要她一天不能接受他已经离去的事实,她的病,就一天好不了。”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文教授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这需要你的配合,而且……可能会有些冒险。”
“您说!只要能让秀秀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槐柏韵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带她离开这里。”文教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离开这个,充满了她和那个年轻人回忆的,伤心之地。去一个,全新的,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我早年在欧洲,阿尔卑斯山下,有一个很安静的,疗养庄园。那里的风景很美,空气也很好,最适合,调养身心。”文教授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把秀秀,交给我。我带她去那里,用我毕生的学识,和最专业的心理疗法,慢慢地,帮她,走出这段阴影。”
“这……”槐柏韵犹豫了。让女儿离开自己,去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柏韵,你还不相信我吗?”文教授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我是看着秀秀长大的!她就像我的亲孙女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害她?”
“而且,你想想,”文教授的话锋,变得锐利起来,“临渊市,现在还是非之地。那些杀手,虽然暂时退去了,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你把秀秀留在这里,就等于,把她继续放在危险之中!只有让她彻底地,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槐柏韵心中,最柔软,也最恐惧的地方。
是啊。
临渊市,已经不再安全了。
只要他们还在这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就随时可能,再次找上门来。
他已经失去了古蓝,他不能再失去秀秀了。
让女儿跟着这位德高望重,又是她母亲恩师的教父,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疗养,似乎……真的是目前情况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好。”槐柏韵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而恬静的睡颜,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文叔,秀秀……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文教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却又被慈爱所完美掩盖的,笑容。
……
三天后。
一架私人的湾流公务机,从临渊市国际机场,悄然起飞,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飞机上,槐稚秀依旧在沉睡。她的身边,坐着那位“慈爱”的教父,文教授。
槐柏韵站在停机坪上,看着那架飞机,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的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将女儿,送往了安全的港湾。
还是,亲手,将她,推进了另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地狱。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间戒备森严的,地下医疗室里。
顾念,从一场漫长的,充满了火焰与冰冷海水的噩梦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活下来了。
是凌风。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凌风和他的人,也同时采取了行动。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冲进了那片燃烧的海域,将已经沉入海底,奄奄一息的顾念,捞了上来。
他昏迷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里,他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打碎了重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的意志,却像一根烧不断的钢索,顽强地,将他的灵魂,死死地,拉回了人间。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守在床边的凌风。
“……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漏风的风箱。
凌风看着他这副,只剩半条命,却依旧只关心那个女孩的模样,撇了撇嘴,将一个平板电脑,扔在了他面前。
“自己看吧。”
平板电脑上,是一段刚刚从机场监控里,截取下来的视频。
视频里,槐稚秀坐在一张轮椅上,被人推着,登上了那架私人的公务机。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而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正是那个,面容儒雅,气质温和的,“文教授”。
顾念的瞳孔,在看到那个老者脸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一股比坠入深海,还要冰冷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认识这张脸!
虽然他已经老了二十岁,虽然他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顾念,永远也忘不了!
在他那段最模糊,最破碎的,六岁的童年记忆里。
在那个,他父母双双坠入江中,血染江面的,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个,站在岸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下达了“清理”命令的,组织的“清理者”……
就是这张,一模一样的,儒雅的脸!
“是他……”
顾念的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充满了无尽恨意的,低吼。
“是他!!!”
他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别激动,疯子!”凌风按住他,“我知道是他。组织的最高干部之一,代号‘教授’。最擅长精神控制和心理催眠的,老变态。”
“他带走了她……”顾念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他把她带去了哪里?!”
“阿尔卑斯山,一处组织的秘密据点,对外,宣称是‘高级疗养院’。”凌风的表情,也变得无比的凝重,“他要在那里,对槐稚秀,进行彻底的,精神改造。”
“他要把她,变成和你一样……不,比你更听话,更完美的,工具。”
“他要用她,来彻底地,控制槐柏韵。”
“他要用她,来让你,彻底地崩溃。”
顾念听着凌风的话,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他看着自己这具,动弹不得的,残破的身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与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他救了她一次,救了她两次。
可最终,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了,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深渊。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两行滚烫的,带着血色的泪水,终于,从他那双,早已干涸了二十年的,死寂的眼睛里,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那是,复仇者的,血泪。
那是,一个骑士,在失去了他唯一的光明之后,发出的最绝望的无声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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