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鲸落将那幅名为《试探》的画作仔细包好，寄往了那个他既依赖又畏惧的地址。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稍稍挪开了一道缝隙。他开始更积极地参与疗养院的活动，甚至答应卢卡，下次去镇上时，可以尝试在街头为路人画一幅速写。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北京，陈景明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那张阿尔卑斯山下的照片和画作副本，无声地放在了慕砚青的办公桌上。彼时，慕砚青刚结束一场与海外董事的远程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高强度博弈后的冷厉。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掠过照片，最终定格在那幅《试探》上。
雏鸟，悬崖，深渊，透光的天……每一个元素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入他壁垒森严的内心。他的指尖在照片上季鲸落带着浅笑的脸庞停留了片刻，冰凉的触感透过相纸传来。这不是他豢养的那只怯懦的雀鸟了。山风似乎不仅吹开了瑞士的春天，也吹动了鸟笼的门栓。
他不动声色地将照片和画放到一边，打开了“基石”资本的后台管理系统。庞大的数据流在他眼前展开，全球市场的脉搏以数字和图表的形式跳动。他需要绝对的冷静和专注，任何情绪的波动都是不必要的干扰。
然而，水面之下的涟漪，并非只在他心湖中荡漾。
苏黎世，一场全球生物科技峰会正在举行。行业新贵“诺德法姆”因其一项颠覆性的基因编辑平台技术，成为镁光灯追逐的焦点。其cEo，安德斯博士，正在接受一家顶级财经媒体的线上专访。背景是他位于柏林的书房，简约、现代，充满德式严谨。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安德斯身后虚化的书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物件引起了正在国内熬夜观看直播的、网名为“像素捕手”的设计专业学生的注意。
那是一个极具中国风的漆器笔筒。暗红色的底漆，镶嵌着螺钿勾勒出的抽象山水纹样，在书架一众科技类书籍和奖杯中间，显得格外突兀且眼熟。
“像素捕手”下意识截图，放大。她记忆力极佳，尤其对图形和色彩敏感。她立刻想起半年前为做课题，分析过一期国内财经杂志对慕砚青的专访。那期专访的背景，正是慕砚青位于北京的办公室。在他那张线条冷硬的黑檀木办公桌一角，也放着这样一个笔筒！当时她还曾暗自赞叹，这个笔筒与慕砚青本人那种冷感与东方底蕴交织的气质极为相配。
“是同款？还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成型。她立刻将两张截图并排发到了她常逛的一个名为“深海遗珠”的小众学术八卦论坛，帖子标题带着试探性的激动：“惊！诺德法姆cEo背景惊现慕砚青同款笔筒！是巧合还是……”
帖子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只有零星回复讨论着“有钱人的品味相似”或“可能是同一品牌定制”。直到一个名为“数据捕风者”的Id出现。
“数据捕风者”没有立即回复，他下载了高清截图，动用了专业的图像增强软件和3d建模技术。他比对的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笔筒上每一处细节：左侧一道极细微的、可能是年代久远或偶然磕碰造成的浅痕；螺钿山水纹路中，一处独特的、非对称的拼接点，这几乎是手工制品的身份指纹；甚至在不同光线下，螺钿折射出的微妙色彩梯度。
数小时后，“数据捕风者”在原帖下发布了一篇带详细技术参数和对比图的分析长文。结论斩钉截铁：“经多维度图像特征比对，两者为同一物件的概率超过92%。考虑到该笔筒独特的设计和疑似手工痕迹，基本可排除大规模量产同款的可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
“深海遗珠”论坛瞬间炸锅。慕砚青的笔筒，为何会出现在远在柏林、神秘莫测的“诺德法姆”cEo的书房里？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京城，一家会员制画廊的私人鉴赏室内。苏晚意端着香槟杯，纤细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划过平板屏幕。当她刷到“深海遗珠”上那个热度飙升的帖子，以及“数据捕风者”那篇逻辑严密、证据直观的技术分析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她认得那个笔筒。在一次难得的机会，她受邀参观慕砚青的实验室时，曾在他办公桌上见过。当时她还觉得，这个充满古意的物件，与他周身冰冷的科技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人的反差。
震惊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她的四肢。慕砚青……和“诺德法姆”？那个近年来在生物科技领域声名鹊起、背景成谜的巨头？她一直以为慕砚青的舞台在学术和国内的资本运作，从未想过他的触角可能早已无声无息地延伸到了如此深远、如此前沿的国际领域。
一种混合着酸楚、兴奋与强烈好奇的情绪攫住了她。酸楚于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触及他的世界；兴奋于自己可能发现了他的秘密；好奇于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
她立刻放下酒杯，走到安静的露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是与她家族关系密切、擅长挖掘商业秘闻的资深记者王哲。
“王记，是我。”苏晚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关注一下‘诺德法姆’，尤其是其早期研发团队构成，看看有没有可能与慕砚青在海外实验室的成员重叠。还有，查一下三年前慕砚青在《自然》子刊发表那篇里程碑论文后，是否有一笔未公开的奖金流向……对，尽快给我消息。”
她像一名发现了珍贵线索的猎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布网。她要知道，慕砚青隐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帝国。
而在慕砚青的办公室，陈景明已悄无声息地将“深海遗珠”论坛的异动呈报上来。
“先生，是否需要联系论坛管理员删帖？”陈景明语气平稳。
慕砚青的目光从复杂的股市曲线图上移开，扫了一眼打印出来的对比图和分析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有所料。
“源头不止一个，删帖意义不大，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他语气淡漠，“让安德斯下次注意背景，所有公开线上活动，背景必须经过审核。”
“是。”
“另外，”慕砚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查一下这个‘数据捕风者’。还有，通知‘诺德法姆’公关部，准备一份关于公司独立运营、仅与慕砚青博士存在学术顾问类合作的声明模板，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
陈景明退下后，办公室里重归寂静。慕砚青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城市。他并不意外，构建如此庞大的隐秘版图，本就伴随着暴露的风险。他只是不喜欢计划被打乱，尤其是被一些无关紧要的“偶然”和“好奇心”打乱。
第一层帷幕，已被掀起一角。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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