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魔的抗争,持续了三年。这三年,对季鲸落和慕砚青而言,是煎熬,是折磨,却也是一段剥离了外界所有纷扰、只剩下彼此最真实陪伴的时光。
慕砚青的病情反复不定,有好转的迹象,也有急转直下的危机。几次病危通知,都让季鲸落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他守在IcU门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却倔强地不肯离开一步。他对着所有能祈求的神佛发誓,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取哥哥的健康和平安。
或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或许是慕砚青强大的求生意志创造了奇迹,每一次,他都从鬼门关挣扎了回来。
但病魔终究是残酷的。三年的消耗,彻底拖垮了慕砚青的身体。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挺拔如山、气场强大的商业帝王,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的老人。但他眼神中的清明和意志的坚韧,却从未改变。
在医生告知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后续治疗只能以减轻痛苦为主的那天晚上,慕砚青将季鲸落叫到床边。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病容,让他看起来平和了许多。
“鲸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有些事,该交代你了。”
季鲸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跪在床边,紧紧握住慕砚青枯瘦的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慕砚青看着他,目光里是季鲸落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心疼,有不舍,有释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名下所有的资产,股份,不动产,都已经做好了公证和安排。大部分留给你,足够你余生衣食无忧,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陈景明和他带领的团队会继续辅佐你,处理商业上的事务,你可以信任他们……”他缓缓地、条理清晰地说着,像是在完成最后一项重要的工作。
“我不要……”季鲸落终于哽咽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哥,我只要你……”
慕砚青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去泪水,动作温柔得让季鲸落的心碎成了齑粉。“别哭……鲸落,听话。”
他停顿了一下,喘息了几次,才继续道:“我这辈子,杀伐决断,谈不上是个好人。但对慕家,我问心无愧。对你……”他看着季鲸落,眼神深邃得像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星光,“……我或许,也曾做错过。用错了方式,让你受了苦。”
“没有!没有错!”季鲸落拼命摇头,“哥,你从来没有错!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
慕砚青微微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能看着你长大,变得这么好,这么坚强……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的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满足。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许久,慕砚青像是积蓄了最后一点力气,看着季鲸落,用一种近乎耳语,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鲸落……如果有下辈子,别再选择慕家了,慕家不是一个好地方,我也不是一个好哥哥。慕家对你来说只是一座牢笼”
原来哥哥什么都知道,知道父母温柔背后的假象,知道父母永远不是慈爱的,他们只是擅长演戏而已,知道自己曾经对慕家的阴影,也知道慕家并非一个好归处,而是一个困住一只本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儿的金丝牢笼。
季鲸落愣在那里,心脏传来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而哥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使他心中的那份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看着哥哥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连同这最后的话语,永远刻进灵魂深处。
慕砚青最终只是极轻、极缓地,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褪去了所有冷硬和威严,只剩下全然的温和与……不舍。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季鲸落的手,也微微松了力道。
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红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季鲸落的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听不到周围瞬间涌入的医护人员嘈杂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自己被陈景明强行扶起时身体的晃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张安详的、仿佛只是睡去了的容颜,哥哥最后的那个微笑,和那些对他最后说的话,在他脑海中无限循环。
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在那坚冰之下,也藏着一丝与我相似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那些最后的话语,连同哥哥最后那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成了伴随季鲸落余生,最甜蜜也最残忍的烙印。
慕砚青的葬礼极尽哀荣,商政名流云集。季鲸落以未亡人(虽然法律上并非)的身份,穿着黑色的西装,平静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他表现得异常冷静和坚强,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事宜,仿佛一夜之间,真正继承了慕砚青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度。
只有陈景明知道,在葬礼结束后的那个深夜,季鲸落一个人在慕砚青的墓碑前,坐了整整一夜。没有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慕砚青离开后,季鲸落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一蹶不振。他继承了慕砚青庞大的商业帝国,但他并没有试图成为第二个慕砚青。他聘请了最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团队负责日常运营,自己则更多地扮演决策者和监督者的角色。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自己的艺术世界中。
他的画风再次发生了蜕变。早期的挣扎痛苦,中期的沉静探索,到晚年,他的画作呈现出一种辽阔、平静而又带着一丝永恒哀伤的意境。色彩变得更加柔和、通透,笔触也更加洒脱、老辣。他画长河落日,画晓星沉坠,画空山新雨,画两个模糊的、并肩而立的背影……他的作品被世界各大顶级艺术馆收藏,被誉为当代最富哲学思辨和情感深度的艺术大师之一。
他终身未娶,也未有子嗣。外界对此有诸多猜测,但他从不回应。他的世界里,似乎自从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每年慕砚青的忌日,无论他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会回到那个他们共同生活过的顶层公寓住上一段日子。公寓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慕砚青生前的样子,他留下的书籍、衣物、甚至他用过的茶杯,都原封不动。季鲸落会坐在慕砚青常坐的那张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的画,还有他们仅有的一张合影——那是某一年他生日时,陈景明偷偷抓拍的,照片上的慕砚青难得地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看着正在切蛋糕的他。
时光荏苒,季鲸落也老了。白发爬上了他的鬓角,眼角刻上了岁月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气质沉静儒雅。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秋日下午,八十岁的季鲸落躺在公寓阳台的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那是慕砚青曾经用过的。他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慕砚青,眉目冷峻,意气风发。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感到一阵熟悉的困意袭来。他缓缓闭上眼睛,将照片轻轻贴在胸口,嘴角噙着一抹平和而温柔的微笑。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霞光笼罩的阳台,哥哥就站在他身边,身材挺拔,侧脸轮廓清晰。他转过头,对他伸出手,眼神是他熟悉的沉稳,却又带着他晚年时才读懂的那一丝深藏的温柔。
他听到那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昨日:
“鲸落,我们回家。”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那个等待已久的掌心。
长河终入海,晓星落,余晖暖。
此生归处,唯你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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