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 年春,晋北雁归村的风还裹着腊月的冰碴子,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村西头那孔塌了半块窑顶的土窑洞外,枯黄的沙棘枝被风卷得打旋,里头却静得只剩粗重的喘息,混着炕边老婆子压抑的骂声。
“死丫头!懒驴上磨屎尿多,挖个野菜能晕过去?我看你就是故意躲懒,想偷藏吃食!”
林薇是被这尖利的咒骂声扎醒的。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条缝,入眼是黢黑的窑洞顶,糊着的黄泥都裂了缝,几缕漏进来的天光里,浮尘看得清清楚楚。身下是铺着干草的土炕,硬邦邦的,硌得骨头生疼,身上盖的 “被子” 是打了七八块补丁的粗麻布,闻着有股霉味混着汗味。
这不是她的办公室,更不是医院 —— 她明明是为了赶 “乡村振兴帮扶项目” 报告,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了,最后意识停留在刺眼的车灯和刺耳的刹车声里。
“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 炕边的老婆子叉着腰,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嫌恶,“家里就剩最后两块莜面窝窝,给你弟留的,你要是再敢偷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老婆子穿着灰扑扑的打补丁棉袄,头上裹着块蓝布头巾,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到林薇脸上,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莜面混合的味道。
林薇想开口,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炕角挪过来,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脸蜡黄蜡黄的,颧骨都凸了出来,手里攥着半块黑乎乎的东西,小声说:“奶,三姐晕了好半天,是不是饿的?我这半块玉米芯饼,分三姐一点吧……”
“啪!” 老婆子一巴掌拍掉男孩手里的玉米芯饼,饼子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沾了一层黄土。“苏小石头你个没出息的!自己都吃不饱,还想着你那偷嘴的三姐!这饼子捡起来吹吹,晚上泡水喝!”
男孩吓得一哆嗦,眼圈瞬间红了,却还是慢慢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沾了土的玉米芯饼,用袖子擦了又擦。
林薇的脑袋里突然涌入一股陌生的记忆 —— 这里是 1960 年的晋北雁归村,她现在的身份是苏晚秋,十六岁,苏家最不受待见的三女儿。原主因为实在太饿,昨天偷偷去公社的土豆地里挖了个没成熟的小土豆,被看地的社员发现追打,跑回家就冻饿交加晕了过去,再醒来,芯子就换成了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林薇。
而眼前的老婆子是苏晚秋的奶奶苏老太,重男轻女到了骨子里,家里有口吃的都先紧着二孙子苏建军;小男孩是苏晚秋的弟弟苏小石头,是家里唯一对原主好的人;原主的父母苏老实和赵秀兰,一个去公社修水渠挣工分了,一个卧病在炕,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1960 年,三年困难时期的后期,晋北这边尤其严重,粮食减产,公社分的口粮少得可怜,村民们大多靠挖野菜、啃玉米芯、甚至观音土度日 —— 刚才小石头手里的玉米芯饼,就是把玉米芯磨成粉,掺点野菜糊糊做的,剌嗓子不说,还不顶饿。
苏老太还在骂骂咧咧,说要不是公社最近查得严,早就把苏晚秋赶出家门了。林薇,不,现在是苏晚秋了,她撑着虚弱的身体想坐起来,却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眼前一黑,又差点栽倒。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一个巴掌大的桃木梳,梳齿有些磨损,梳背刻着简单的花纹,是原主奶奶,也就是苏老太的婆婆传下来的,原主一直贴身戴着,说是能 “辟邪”。
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苏晚秋下意识地攥紧了桃木梳,指尖传来梳子温润的触感。突然,她感觉眼前一花,像是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
这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小房间,四周白茫茫的,中间有一口冒着热气的小井,井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苏晚秋愣住了 —— 这是…… 空间?她前世看网络小说时看到过类似的设定,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她快步走到井边,蹲下身,犹豫了一下,用手掬了一捧井水喝了下去。井水入口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喉咙的干渴,肚子里的饥饿感也缓解了不少,连身上的虚弱感都减轻了几分。
灵泉!这一定是灵泉!
苏晚秋又喝了几口,感觉力气慢慢回到身体里。她知道,这是她在这个饥寒交迫的年代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还愣着干啥?赶紧起来去后山挖野菜!要是挖不回半筐荠菜,晚上就别想吃饭!” 苏老太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苏晚秋的思绪。
苏晚秋攥紧了手腕上的桃木梳,将空间的秘密藏在心底。她慢慢坐起身,看向苏老太,声音虽然还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原主从未有过的坚定:“奶,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挖野菜。”
苏老太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怯懦的孙女会突然有这样的语气,随即又撇了撇嘴:“别耍花样,挖不到野菜,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小石头走过来,把擦干净的玉米芯饼递到苏晚秋面前,小声说:“三姐,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跟你一起去挖野菜。”
苏晚秋看着弟弟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心里一酸。她摇了摇头,把饼子推了回去:“石头,你自己吃,三姐不饿。咱们一起去挖野菜,挖多了,晚上就能煮野菜粥喝了。”
她知道,现在空间里只有灵泉,没有食物,要想让家人活下去,还得靠自己的双手。但有了灵泉,她至少有了体力,也有了应对饥荒的底气。
苏晚秋穿上原主那件打了无数补丁的单衣,又找了个破竹筐,跟着苏小石头走出了窑洞。
外面的风更冷了,黄土坡上光秃秃的,连像样的野菜都很少见。远处,几个村民挎着空竹筐,愁眉苦脸地四处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公社昨天又贴告示了,说挖野菜要集体统一安排,不准私自在外面挖……”
“可不是嘛,听说张副主任还要带人查呢,谁要是私藏野菜,按投机倒把论处!”
苏晚秋后颈骤起一层细汗,指节无意识攥紧衣角。张富贵,那个总眯着三角眼的公社副主任,在她死记硬背的原主记忆里可是头号灾星 —— 去年冬天带人砸开农户地窖,以 “反投机倒把” 为由把救命粮一车车拉走。可眼下春寒料峭,他竟提前收紧了巡查网,这阵仗分明是要把农户们往绝路上逼。
她拉着苏小石头的手,往后山的方向走,小声说:“石头,咱们去后山深处看看,那里可能有野菜。”
腊月的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苏晚秋攥着苏小石头冻得发红的手,脚步却没停。家里的粮缸早见了底,仅剩的两个窝窝头揣在怀里,也早被寒气浸得发硬。“石头,再往里头走些,说不定能找到冻在土里的荠菜根,咱们煮点汤也能填填肚子。” 她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后山的雪没及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劲。风裹着雪粒子往衣领里钻,苏晚秋把弟弟往身后护了护,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别说野菜,连点绿色的影子都没见着。“三姐,风太大了,咱们要不回去吧?” 苏小石头冻得牙齿打颤,小脸上满是怯意。
苏晚秋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坳,心里犯了难。可一想到家里的空米缸,她又咬了咬牙:“你在这棵老槐树下等着,我再往前探探,很快就回来。” 她把怀里的窝窝头塞给弟弟一个,转身顶着风雪往深处走。
没了弟弟要护着,她走得快了些,可越往里走风越烈,积雪也更厚。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踉跄着摔在雪地里,手掌被冻硬的树枝划出道口子,渗出血珠,很快又结了冰。她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可肚子里空空的,又被寒风灌得难受,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承泽扛着镢头巡山时,发现了雪地里蜷缩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探了探苏晚秋的鼻息,还有气,只是身子冻得像冰坨。“姑娘?醒醒!” 他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便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军袄,小心翼翼地把她裹住,又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军袄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陆承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坳里的废弃窑洞走 —— 那是巡山时歇脚的地方。进了窑洞,他先把苏晚秋放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又赶紧掏出火柴,点燃了角落里堆着的干柴。火苗 “噼啪” 然后,窑洞内渐渐有了点暖意。
陆承泽看着苏小石头踉跄着奔向窑洞的背影,攥了攥手里的搪瓷缸,转身往山坡深处走去。此时日头已过正午,风里带着些微凉意,他边走边留意着路边的草木,心里盘算着能找到些什么填肚子的东西。
这一带他不算熟悉,只记得来时瞥见山脚下有条小溪,或许能摸到几条小鱼。他加快脚步,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裤脚被露水打湿也顾不上。走了约莫一刻钟,果然听见潺潺的水声,溪水清澈见底,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陆承泽蹲下身,把搪瓷缸放在一旁,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水里。溪水冰凉,激得他指尖发麻,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水底的动静。不一会儿,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摆着尾巴游了过来,他看准时机,双手猛地一合,果然抓住了两条。他心里一阵欢喜,把鱼放进搪瓷缸里,又继续寻找。
就这样反复几次,搪瓷缸里已经有了五六条小鱼。他想着这点鱼恐怕不够三个人吃,又起身在溪边的草丛里翻找起来。幸运的是,他发现了几丛嫩绿的马齿苋,这东西能吃,还能补充些水分。他小心翼翼地把马齿苋摘下来,用衣角兜着,又在附近找了些野果,虽然味道有些酸涩,但总比饿着强。
与此同时,苏小石头已经冲进了窑洞。他一眼就看到躺在土炕上的苏晚秋,心里一紧,快步跑过去,轻轻拉了拉苏晚秋的衣角,小声喊道:“三姐,三姐,你醒醒啊!”
苏晚秋毫无反应,脸色依旧苍白。苏小石头急得眼圈发红,他想起陆承泽说三姐是昏倒了,便学着村里大人照顾病人的样子,用自己的小胳膊把苏晚秋的头垫高了些,又找来窑洞角落里一块破棉絮,盖在苏晚秋身上。
他守在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晚秋,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三姐,你快点醒过来,陆大哥去给我们找吃的了,等你醒了就能吃东西了。”
不知过了多久,窑洞外传来了脚步声,苏小石头立刻站起身,跑到门口一看,是陆承泽回来了。陆承泽手里拿着搪瓷缸,兜里还兜着马齿苋和野果,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欣慰。
“小弟弟,我找着些吃的,” 陆承泽走进窑洞,把东西放在地上,“先把这些小鱼煮了,等你三姐醒了,就能喝点鱼汤补补身子。”
苏小石头看着搪瓷缸里的鱼和那些野菜野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陆承泽点头:“谢谢陆大哥,谢谢陆大哥!”
陆承泽笑了笑,摸了摸苏小石头的头:“不用谢,咱们先把火生起来,煮鱼汤。” 说着,他便开始在窑洞里找能生火的柴火,苏小石头也连忙上前帮忙,小小的身影在窑洞里忙碌着,空气中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见苏晚秋睫毛动了动,他轻声唤:“缓过神了?”
苏晚秋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男人挺拔的身影,军袄上还沾着雪,肩头的积雪正顺着补丁往下渗。搪瓷缸递到唇边,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听见男人裹着风沙的嗓音:“我是陆承泽,公社派来巡山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后山深处来了?”
陆承泽也看了苏晚秋姐弟俩,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苏晚秋苍白的脸上和空荡荡的竹筐上,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苏晚秋,你身体刚好,怎么就出来挖野菜了?后山风大,小心再着凉。”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股书卷气,和村里其他人的粗犷截然不同。
苏晚秋没想到陆承泽会主动跟她说话,愣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陆知青,我没事,家里快没吃的了,出来挖点野菜。”
陆承泽看了一眼苏小石头手里端着野菜汤,眉头微微皱了皱,从旁边拿着一碗鱼汤,递了过来:“这里有一碗鱼汤,你们姐弟俩分着吃吧,挖野菜的时候也能有点力气。”
鱼汤,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
苏晚秋连忙摆手:“陆知青,不用了,我们不能要你的东西。” 她知道,陆承泽下放来这里,肯定也过得不容易,这点鱼汤说不定是他省下来的。
陆承泽却把纸包塞到苏小石头手里,笑了笑:“拿着吧,我还有。你们小心点,后山深处可能有野兽,早点回来。”
说完,他便提着镢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苏小石头攥着纸包,抬头看着苏晚秋,眼睛亮晶晶的:“三姐,陆知青人真好。”
苏晚秋看着陆承泽远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在这个饥寒交迫的年代,一点小小的善意,都显得格外珍贵。
她攥紧了手腕上的桃木梳,拉着苏小石头的手,往后山深处走去。灵泉给了她活下去的力气,陆承泽的善意给了她温暖,而她自己,也必须努力,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家人,在这个饥荒年代里,好好活下去。
窑洞外的风还在刮,但苏晚秋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她知道,她的六零晋北求生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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