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这位……
吴良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心中止不住地摇头。
当真是不忍直视。
同时,一个疑问在他心头盘旋:对方态度如此恶劣,官威摆得这般离谱,到底在天庭身居何职?
“庖正?粮神殿?”
吴良默默在脑海中检索神话记忆,很快便找到了相关记载,连 “太和公” 这个名字的历史传说都有迹可循。
只是,找到的答案让他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自然。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蓝星文明的神话记载出了偏差。
殿内的寂静被敖广压抑的呼吸打破。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与屈辱,上前一步,姿态近乎卑微地躬身解释:“天使说笑了。今日乃是因有贵客到访,才特意备下薄宴,平日里龙宫饮食极为朴素,怎敢与天庭仙府相比?”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太和公的神色,生怕哪句话又触怒了这位煞神。
太和公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 “哦” 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原来是宴客啊。”
他说着,终于放下了搭在左腿上的右腿,不情不愿地整理了一下官服下摆,目光这才落在身前的玉质长桌上。
下一秒,他的神情骤然变了。
方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只见他伸手端起最近的一盘 “清蒸玉露鱼”,先是细细端详菜品的色泽。
玉白色的鱼肉上点缀着翠绿的灵蔬,汤汁清亮如琥珀,单看卖相算得上精致。
可他眉头却微微蹙起,随即抬起另一只手,在菜品上方轻轻扇动,鼻尖微动,仔细嗅闻飘散的香气。
“嗯?”
太和公的眉头拧得更紧,像是闻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味道。
但他并未发作,而是伸出食指与拇指,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鱼肉,送入嘴中。
咀嚼的动作缓缓开始,太和公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从最初的凝重变成了铁青,最后几乎黑得能滴出水来。
显然,这道菜完全没达到他的预期。
可作为食神麾下的庖正,“浪费食物” 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禁忌。
再难吃的食材,也容不得随意丢弃。
他强忍着将食物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将鱼肉咽了下去。
“啪!”
一声巨响,太和公猛地一拍桌面,霍然起身。
桌面上的玉盘被震得跳起,汤汁溅出少许,吓得一旁侍立的鲛人侍女连忙跪伏在地。
他眼神凌厉如刀,死死盯住敖广,周身竟泛起淡淡的灵力波动。
那是极致的愤怒引发的气场震颤。
场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元君下意识地起身将敖辛兄弟俩护在身后,龟丞相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吴良也放下了手中的玉杯,眼中满是诧异。
好好的怎么突然动怒了?
敖广更是心头一紧,忐忑不安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太和公那愤慨的眼神如同实质,让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脑子里飞速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反复自省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仙使。
没等敖广想明白,太和公的怒喝便炸响在殿内:“废物!真是废物!如此好的食材,竟被你们做得这般难吃,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 这……”
敖广瞬间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担心了老半天,以为是粮神殿又要借机压榨东海,没想到竟是因为食物不合对方口味?
这转折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你自己看这刀工!”
太和公指着盘中的鱼肉,语气愈发严厉,“鱼肉纹理被斩断不说,厚薄还不均匀,受热怎能均匀?还有这食材处理!玉露鱼的腥线未除干净,汤汁里带着隐晦的土腥味,你们的厨子是瞎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桌面上点点戳戳:“最离谱的是这火候!清蒸讲究‘三分火功七分鲜’,你看看这鱼肉,边缘都蒸老了,内里却还有一丝血筋,这也配叫‘清蒸’?”
“整个过程就没一处合格的!”
太和公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目光扫过满桌珍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惜的宝贝,“这么好的灵鱼、海珠、仙菇,落到你们手里,全被糟蹋了!”
看着眼前唾沫横飞、一门心思指责菜品的太和公,吴良、元君等人都生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方才那个摆足官威、不可一世的天庭使者,此刻活脱脱像个被冒犯了的老厨子,所有怒火都源于 “厨艺不精”。
众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简直判若两人。
“要是在天庭粮神殿,谁敢做出这种菜,食神大人当场就会把他的职位给撸了,罚去洗一百年的菜盆!”
太和公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么好的食材,给你们东海真是浪费了…… 还不如运上天庭,让我们这些庖正好好打理,也不辜负了天地孕育的灵秀!”
连绵不断的指责声如同潮水,几乎要将敖广淹没。
他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剩无尽的无语。
不就是一顿饭吗?
哪来这么多讲究!
若不是为了招待吴良这位贵客,他们龙族向来喜欢生吃鲜活海产,哪用得着这般费心烹饪?
可面对天庭使者,他有怒不敢言,只能硬生生憋着,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是是是,小龙知错了。”
敖广赔着笑,低垂的眼角却藏着一丝不甘,连声道歉。
这副全然低头认错的模样,落在敖辛敖戊兄弟俩眼中,瞬间点燃了少年人的怒火。
敖辛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原本亮晶晶的眼眸此刻满是愤愤不平,嘴角撇得能挂起油壶,脸颊因憋气而涨得通红。
在他心里,祖父可是叱咤东海的龙王,何须对人这般低声下气?
一旁的敖戊虽年纪稍长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猛地别过脸,下巴紧绷着,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连放在膝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无法接受祖父如此隐忍的模样。
元君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
她望着敖广那佝偻的背影,龙眸中满是心疼,眼底的水光几乎要凝成泪滴。
她比谁都清楚,夫君并非怯懦,只是为了整个东海龙族,不得不咽下这口屈辱气。
可这份委屈求全,看在她眼里,比自己受了苛责还要难受。
龟丞相则缓缓垂下了头,雪白的胡须遮住了嘴角的苦涩。
他将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朝服下摆,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扫向敖广。
他太懂陛下的无奈了,粮神殿背后是天庭威压,稍有不慎便可能给东海招来灾祸,陛下的卑微不过是为了族群安稳。
可他空有千年修为,却半点分忧之法也无,只能用这种方式逃避眼前的难堪,假装未曾看见自家龙王的窘迫。
唯有吴良端着玉杯的手依旧平稳,看向敖广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鄙夷,反倒多了几分理解。
敖广的修为或许不弱,龙族的底蕴或许深厚,但面对天庭这等庞然大物,任何强硬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为了护佑一方族群,这般卑微从来不是耻辱,反而是一种沉重的担当。
太和公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只当是龙族内部的小情绪,看着敖广脸上那毫无真心悔意的模样,突然感觉一阵心累,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唉!算了,跟你这不懂美食的家伙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毕竟一个执着于 “食材本味”,一个讲究 “烹饪门道”,观念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
不想再与敖广纠缠厨艺的太和公语气一转,突然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说的宴客!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倒霉,吃你东海的‘佳肴’。”
“这……”
敖广一时间语塞,下意识地看向吴良,眼神里满是歉意。
他实在不愿让贵客卷入这种尴尬场面。
可太和公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锁在他身上,显然不得到答案绝不会罢休。
敖广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朝着吴良一引,低声说道:“这位吴良道友,便是我东海的贵客。”
“哦……”
太和公闻言,好奇的目光立刻投向吴良。
“嗯?人族!”
待看清吴良的模样,太和公明显愣了一下,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诧异。
虽说他对敖广摆足了霸道姿态,可心里清楚,敖广怕的是他身后的天庭,而非他这个小小的散仙庖正。
以敖广的金仙修为,再加上整个龙族作为后盾,寻常强者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如今竟将一个人族奉为座上宾,这不得不让他对吴良的来历生出浓厚的好奇。
一时间,龙宫大殿安静下来,只有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
敖广不安地搓着手,元君和敖辛也紧张地交换眼神。
吴良则神态自若,回视太和公的目光。
太和公忽然笑了,打破沉默:“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收回目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似乎在思索什么。
敖广松了口气,额头却沁出一层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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