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翻涌的气血,跌跌撞撞地冲进临时辟出的药房。
时间不多,她很清楚,那种源自地灯的共鸣如同跗骨之蛆,每分每秒都在啃噬她的神智。
她需要立刻配置出能暂时隔绝这种感应的药物。
药王宗的传承里,确有一味名为“止悸丹”的方子,专用于安抚心神剧荡。
白桃几乎是凭借本能,双手如飞,在瓶瓶罐罐间精准地抓取药材。
麝香定神,朱砂镇心,龙骨安魄……一味味珍稀药材在乳钵中被迅速研磨成粉,她甚至来不及细闻那奇异的药香,便用蜂蜜和水,以最快的速度搓揉成丸。
药丸墨黑,尚带着一丝温热,她看也不看,直接吞下三颗。
丹药入喉,化作一道暖流,瞬间抚平了胸口的燥热。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将心脏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灼痛感,再次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没用……”白桃的脸色瞬间煞白。
止悸丹治标不治本,它能安抚寻常的心悸,却压不住这来自乾离二卦相冲的本源之力。
绝望之际,她的目光落在了药箱最底层那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籍上——《灵枢针经》祖传真本。
她颤抖着手解开布包,泛黄的书页散发出古朴的墨香。
她直接翻到最后几页,那是寻常医者根本无法触及的密传,“卦脉通神”篇。
蝇头小楷清晰地注解着:“乾属金,主魄;离属火,主神。乾坤定位,离坎交融,乃天地正道。若乾离倒转,金火相伐,则为心火倒灌之局。初则神思不属,继而心血枯竭,七日之内,神魄离散,沦为行尸走肉。”
心火倒灌!
白桃瞳孔骤缩,原来如此!
乾位地灯代表她的血脉之魄,而离宫之火牵动着金陵万民之神。
二者本该遥相呼应,如今却因日军的邪术而相互攻击,她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七日,这是她最后的期限。
逃避无用,压制亦是徒劳,唯一的办法,是暂时斩断这致命的连接。
她咬紧牙关,从针囊中抽出三枚最细的银针。
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掐诀,右手持针,第一针,精准地刺入左腕的“内关穴”,以定心神。
第二针,没入同侧的“神门穴”,以安魂魄。
最凶险的是第三针。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枚银针缓缓刺向胸口正中的“膻中穴”,气海之所在。
针尖触及皮肉的刹那,剧痛如电,那股共鸣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冲击着针体。
白桃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她强忍着昏眩,从怀中摸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瓷瓶,拔开木塞,一股彻骨的寒气弥漫开来。
瓶中是药王宗秘不外传的“寒髓液”,一滴便可冰封数尺之地。
她小心翼翼地倾斜瓶口,将一滴微不可见的寒髓液滴在膻中穴的针尾上。
“滋——”
一声轻响,寒气顺着银针瞬间导入心脉,仿佛一道冰墙,强行在她与地灯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
那股焚心蚀骨的灼痛感戛然而生。
成了!
她猛地拔出三枚银针,一股腥热的液体顿时从鼻腔喷涌而出,滴落在地,溅开几朵暗红的梅花。
她顾不得擦拭,只是虚脱般地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
虽然狼狈不堪,但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同一片夜色下,陆九重已换上一身笔挺的日军后勤部巡查官制服,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冷硬的下颌线。
他手中那枚伪造的“樱”字铜印,在紫金山离宫外围的岗哨灯光下,泛着以假乱真的光泽。
守卫验过印章,挥手放行。
这里曾是国立图书馆,书香之地,如今却成了修罗场。
一排排巨大的玻璃房整齐排列,里面关押着无数神情麻木的南京市民。
他们被强制注射了不明药物,头顶上悬挂着蛛网般的电极,一闪一闪地抽取着无形的脑电波,汇入远处一座如巨兽般矗立的焚化炉中。
陆九重目眦欲裂,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按照地图,趁着夜色潜入后方的档案库房。
库房里堆满了麻布袋,其中一堆的标签上用日文写着:“亲属同意书回收卷宗”。
就是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老旧的黄铜火折子,吹燃了火绒,引燃了麻袋的一角。
火焰迅速舔上干燥的纸张,瞬间升腾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在黑市上淘来的、刻有花哨纹路的德制打火机,轻轻放在了远离火源但又足够显眼的地面上。
打火机上,清晰地留下了他未戴手套的指纹。
这是他留给敌人的“线索”,一个指向虚构身份的烟幕弹。
火势蔓延,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
守卫们惊慌地从核心区域冲出,纷纷奔向库房救火。
陆九重则趁乱逆行,身影如鬼魅般融入更深的黑暗,为他真正的目标——突袭焚化炉控制室,创造出了宝贵的空档。
城西的废弃药庐内,昏迷中的寅三忽然开始呓语。
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却固执地重复着几个片段。
白桃立刻取出纸笔,将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遗漏。
“癸未年冬……雪落三更……景兄执我手曰:名可夺,心不可焚……”
白桃一边记录,一边对照着药王宗的密文译解法,将这些断续的词句重新排列组合。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惊天秘密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原来,她的祖父白景明,与这位化名寅三的周沉舟前辈,曾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立下血誓。
他们以毕生所学,将《周易》八阵图的玄妙之理,转化为一套覆盖整个国度的“民心锚点系统”。
这套系统的每一个坐标,便是千千万万个华夏子民的真实姓名。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道无形的精神防线,守护着这个民族的文化命脉和集体记忆。
日军苦苦追寻的所谓“宝藏”,根本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这套无法用物理手段夺取的文化核心。
离宫的那座焚化炉,烧的也不是普通的燃料,而是从民众脑中抽离的“本名记忆”。
一旦炉火彻底点燃,所有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的人,都将被永久抹去关于“我是谁”的根本认知。
白桃浑身冰冷。
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这股共鸣的真正意义。
她不是祭品,而是钥匙。
她必须重启乾位地灯,用纯正的血脉之力,重新校准这套系统。
但重启需要一个强大的能量源,一个愿意献出全部心神气血的“活灯芯”。
她默默地研墨,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写下遗书,字迹决绝而平静。
她将遗书折好,小心地藏入药箱的夹层,随后背起药箱,准备独自返回钟山之巅的鼓楼,那里是乾位地灯的所在地。
她准备好了成为那枚灯芯。
然而,当她路过一处被战火摧毁的道观废墟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断壁残垣之上,依稀残留着半幅被硝烟熏黑的对联。
上联是:“乾元亨利贞”。
她目光下移,寻找下联,却见“离照四方明”中的那个“离”字,被人用利器刻意剜去,露出了底下更早的一层朱砂题字。
那是一个鲜红如血的“心”字。
白桃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重重迷雾。
离宫之火,离宫之火……烧的从来不是那座宫殿,也不是地理方位的“离”卦,而是人心!
是每个人心中对于“自我”的认知!
敌人真正的目标,不是摧毁地灯,而是污染、焚烧所有人的心!
她瞬间明悟,去鼓楼点灯,只是延缓败局。
真正的战场,在离宫!
她不能再逃避,不能再固守,她必须去前线,去直面那座焚心熔炉。
她猛地调转方向,不再奔向钟山,而是朝着紫金山离宫的方向,全力奔去。
与此同时,陆九重已成功潜入焚化炉的中央控制室。
巨大的主动力闸就在眼前,他握住冰冷的金属杆,正欲奋力拉下。
突然,整个控制室的广播系统响起一阵电流声,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回荡开来:“警告。检测到网络内‘真实命名频率’出现异常回升。启动终极净化程序——焚心焰。”
话音刚落,控制室舷窗外的景象骤然一变。
主焚化炉内原本橙红的火焰,刹那间转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火焰中浮现、哀嚎,仿佛要将整个地狱都拖入人间。
“该死!”陆九重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砸下紧急制动杆。
制动杆纹丝不动,红色的故障灯疯狂闪烁。系统被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控制室的金属门被一股巨力从外撞开。
白桃的身影冲了进来,她发丝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左手托着一只密封的白瓷瓶,瓶中,一颗用某种特殊蜡质材料制成的心脏模型,竟在微微跳动,其节律与她本人的心跳别无二致。
那是她以药王宗秘法“塑命蜡”,依据自身心律仿制的替身灯芯。
她看了一眼窗外那片幽蓝火海,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要烧心?好啊,我给他们一颗。”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拧开控制台旁的一个副炉投料口,将那颗仍在跳动的蜡心猛地投了进去。
蜡心入炉的瞬间,整个焚化炉系统似乎被一种无法解析的强大“真实命名”信号所冲击,庞大的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陷入了短暂的紊乱。
主炉那幽蓝的焚心焰,猛地熄灭了。
三秒。
只有短短的三秒。
但这已经足够!
陆九重眼中精光一闪,扑向另一侧墙壁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红色按钮——那是最后的物理保险,备份断电钮!
他一拳砸下。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离宫区域的灯光瞬间熄灭,巨大的焚化炉也终于停止了轰鸣,陷入死寂。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颗被投入副炉、正在缓缓融化的蜡心底部,用细如发丝的针尖,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代汝死,非替汝生。
任务完成了,但白桃心中的寒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蜡心可以骗过机器一时,却无法真正逆转“心火倒灌”的危局。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那注定要焚烧的命运,从无数人身上,重新聚焦回了自己一人。
她转过身,目光穿透控制室破碎的窗户,遥遥望向夜幕中那座若隐若现的鼓楼残垣。
那里,才是乾坤颠倒的起始点,也是唯一的破局之处。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入怀中,触碰到了那枚冰冷的、由祖父白景明亲手交给她的青铜卦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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