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城内,一夜之间,无数传单如白色的雪片,贴满了街头巷尾的墙壁与电线杆。
传单上,一名眉眼与白桃有三分相似的女子,身穿仿制的药王宗长袍,手持一枚铮亮的银针,姿态悲悯,仿佛救世的神只。
女子照片下方,一行醒目大字:“药王宗正统已归新京,承愿者在此重生。”
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城中那些被剥夺了名字的老人中扩散。
更可怕的是,许多因“去名”而记忆混乱的老人,在看到那女子的照片后,竟浑浊的双眼一亮,颤巍巍地指着传单,口中喃喃:“是她……是白大夫……”他们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主动前往传单上指定的地点——一处位于城南的废弃诊所,只为“登记真名”。
白桃换上一身旧衣,混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那场荒唐的“认亲”。
那名伪装的“承愿者”手法轻柔,为老人们施针时,言语温和,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
白桃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银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能引发剧烈痛感的穴位,尤其是主掌心神、能牵动记忆深处痛楚的“神门穴”与“内关穴”。
不仅如此,她给老人们服下的“安神汤”,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甘草与浮小麦,一种廉价的心理安慰剂。
这套把戏精准地击中了“去名者”最脆弱的软肋:他们渴望寻回身份,却又恐惧面对签署“去名书”时那段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
伪承愿者提供的,正是一种无痛的、虚假的救赎。
离开诊所时,白桃的脸色冷若冰霜。
她对身旁的陆九低语,声音里满是寒意:“真医治痛,假医止痛。她不是在救人,是在给他们的伤口贴上一张漂亮的画皮,好让里面的血肉继续腐烂。”
与此同时,陆九早已布下了他的网。
他将洗衣坊被焚毁的事件,精心包装成了一场“药王宗内部泄密”的丑闻。
他派人将一份伪造的“伪承愿者训练手册”遗落在城中最大的黑市,恰好让一名早已被他盯上的、与城北势力有染的可疑商贩“无意间”捡到。
手册内容详尽得令人发指,从“如何模仿白桃的笔迹和用针习惯”,到“利用药物规避‘去名者’痛感排异反应”的细则,甚至附上了几张“训练失败者”遭受反噬而面目全非的伪造照片。
果不其然,这份手册像一颗投入水中的巨石,在敌人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恐慌与猜忌。
仅仅两日后,对方的据点便匆匆从城南诊所迁移至城北一座更为宏大也更为封闭的旧剧院。
他们张贴出新的告示,宣称要在此地举行一场盛大的“公开承愿仪式”,让所有“回归者”见证新时代的到来。
陆九看着探子传回的情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敌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不得不通过一场公开作秀来稳固人心,证明自己的“正统性”。
仪式前夜,他如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潜入旧剧院的后台,将微量的“静音香粉”悄无声息地撒入了复杂的通风管道系统。
这香粉无色无味,药效极缓,只会在人群情绪激动、呼吸急促时,通过空气缓慢渗入,对声带有轻微的麻痹作用。
他要的不是让敌人当场失声,而是要在这场大戏的最高潮,让某些声音彻底消失,从而诱使对方将所有底牌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仪式当日,旧剧院内座无虚席。
那些迷失的老人们被安排在前排,脸上带着被催眠般的虔诚与期待。
台上,那名伪承愿者正慷慨激昂地演讲,描绘着一个没有痛苦、人人都能找回“真我”的美好未来。
就在她宣布“集体签名”环节开始,准备让民众在巨大的“新生名册”上按下手印以示归顺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台下响起,穿透了狂热的氛围。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桃不知何时已站在观众席的过道中,神情平静,目光却如利剑般直刺台上。
伪承愿者见到她。
白桃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缓缓走向台前,目光扫过那些正准备伸出手的老人,高声问道:“你们签的时候,疼吗?”
一句话,让整个剧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白桃没有解释,只是慢慢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光洁手臂上那道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的掌心旧疤。
那是在无数次反抗与挣扎中留下的烙印,是她身份的勋章。
“我每一次为了‘白桃’这两个字与命运抗争,都流过血,都疼得撕心裂肺。”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名字不是别人馈赠的礼物,而是自己从绝望里抢回来的战利品!”
话音未落,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左手拇指的“少商穴”。
一滴殷红的鲜血涌出,滴落在她不知何时取出的宣纸上。
那滴血并未散开,而是在纸面上瞬间晕染成一朵小小的、栩栩如生的梅花状印记。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前排一位老妇人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泣。
她颤抖地看着自己那只刚刚差点按下去的手,泪水滂沱:“我……我签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可是当年签那份‘去名书’的时候,我的手……我的手抖得像筛糠一样啊……”
她像是瞬间惊醒的梦中人,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那巨大的“新生名册”,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撕得粉碎。
“假的!都是假的!”她哭喊着,“真正的记忆,怎么可能不疼!”
她的行为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整个剧院。
越来越多的人从麻木中觉醒,他们想起了被刻意遗忘的痛苦,想起了签署同意书时那份深入骨髓的挣扎与绝望。
真正的签署,必然伴随着失去的剧痛。
就在此时,剧院的四面八方,所有喇叭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紧接着,一段段真实的录音被播放出来,正是当年那些“亲属同意书”签署现场的哀求、哭喊与无奈的叹息。
绝望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将伪承愿者营造的虚假和平击得粉碎。
人群彻底哗然,愤怒与悲伤交织成一股洪流,冲向舞台。
伪承愿者脸色惨白,在护卫的簇拥下仓皇从后台逃窜。
夜深人静,白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学堂。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书案。
她走近一看,发现案头静静地放着一片烧焦的布料,边缘卷曲,正是她多年前那件旧衣的残片。
她心中一动,取来一旁备用的“断魂草汁”,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浸入其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草汁的浸润下,焦黑的布纹之间,缓缓浮现出一行用血写成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迹:“你疼过,所以是真的。”
白桃怔住了。
这字迹,这方式,让她想起了一个早已消失的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道刚刚被银针刺破的疤痕,此刻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再度渗出一丝血珠。
血珠滴落在书桌的木纹上,没有散开,而是自动排列组合,最终竟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八卦“离”位符号。
几乎在同一瞬间,城北旧剧院的方向,一道微弱的蓝色光芒冲天一闪,随即彻底熄灭。
那光芒消逝得如此之快,仿佛只是夜空中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又像是在遥远之处,终于有人松开了长久以来的执念,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白桃站在窗前,久久凝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连日的奔波与今夜的对峙,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心神。
她只觉得喉咙里传来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涩与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盘踞在那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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