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黏腻感仿佛活物,顺着掌纹的脉络,试图钻入白桃的血肉之中。
她不动声色地将铜钱置于琉璃盘内,取过一旁架子上的放大镜,凑近细看。
铜钱表面遍布着细微的孔洞,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长久侵蚀过。
在镜片下,孔洞深处隐约有尘埃般的颗粒,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幽光。
磷光矿物。
白桃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地名——城南,永宁堂。
那座废弃了几十年的火葬场,据说建造时为了节约成本,墙体和地基的砂石里就混入了大量附近山里开采的磷光矿。
夜里经过,整座建筑都像是会发出鬼火。
她心念一动,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小瓷瓶,用玉签蘸取了些许深紫色的液体。
这是用戈壁滩上一种名为“紫心草”的植物碾磨出的汁液,对特定金属有奇异的显影效果。
她屏住呼吸,将紫草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坤”字铜钱的背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深紫色的汁液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在铜面上自行流淌,勾勒出几个细如发丝的篆字。
汁液干涸后,那一行字便如烙印般浮现出来:“母土归藏,六三守炉。”
《周易》中,坤为地,为母。
归藏,既是古易名,也暗合人死归于尘土之意。
六三,坤卦第三爻,爻辞为“含章可贞”,意指怀抱美德,坚守正道,但在这里,显然被扭曲了用途。
“守炉……”白桃喃喃自语,眼中寒光一闪。
她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逻辑链。
坤,代表着大地与母亲,在他们的体系里,被指定为与殡葬相关的环节。
他们利用死者的骨灰,通过某种仪式,培育所谓的“记忆载体”!
“周砚!”她扬声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砚立刻推门而入:“小姐。”
“立刻去查,永宁堂,以及整个京城近年所有殡葬记录。重点是那些被迅速火化、手续存疑,尤其是与‘无后’老人相关的非法火化记录。我要知道,有多少‘母土’,被他们‘归藏’进了炉子里。”
与此同时,南郊,永宁堂。
如今的永宁堂早已不是废墟,而是京城最大的殡仪服务场所。
陆九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杂役服,脸上用特制的药泥捏造出几分沧桑和麻木,佝偻着背,拎着一柄长长的铁刷,跟着管事走在阴冷的廊道里。
他今天的任务是清理三号火化炉的烟囱。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借着独自工作的便利,他避开了所有耳目,没有向上爬,反而撬开了烟囱底部的检修口,滑入了冰冷的管道内。
他如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向下,再向下。
地下三层,一股混合着草药甜香与血肉腥气的诡异暖风从一个隐秘的通风口吹来。
他找到了。
通风口后是一间巨大的密室。
正中央,一座与地面火化炉截然不同的青铜巨炉正熊熊燃烧,炉火竟是诡异的幽蓝色。
炉口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锅中正熬煮着某种粘稠的浆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那甜腥的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密室墙边,整齐地排列着七口巨大的陶瓮,瓮身分别用朱砂漆着“艮”、“兑”、“震”、“坎”、“离”、“巽”、“坤”的卦符。
每一口瓮都密封着,唯独不见代表“天”的“乾”瓮。
陆九心头一凛,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他趁着四下无人,迅速靠近那口大锅,从袖中抽出一根中空的竹筷,飞快地伸进锅边溅出的残渣里,轻轻一捅,便将一小撮半凝固的浆液封进了筷芯。
正要撤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青铜炉后方的一扇小铁门。
门上似乎刻着字。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只见门上用利器划出了一行小字:“丙四已烹,待主饮之。”
丙四?是某种代号吗?这锅“汤”,是给人喝的?
陆九不敢多留,迅速原路返回,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晚,白桃的药庐灯火通明。
陆九带回的残渣样本被小心地置于分析盘中。
随着各种药剂的滴入,惊人的结果逐一呈现。
“人骨研磨成的粉末,还有极微量的脑髓提取物。”白桃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其中‘迷心散’的残基含量极高,足以让一头牛彻底丧失神智,任人摆布。”
她顿了顿,看向最后一个玉碟,那里盛放的样本在一种特殊药水的作用下,正与另一份液体发生着反应。
那份液体,正是从梅氏春娥遗物中提取的微量血亲dNA样本。
两份液体,在接触的瞬间,呈现出完全融合的阳性反应。
周砚倒吸一口凉气。陆九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混账!”白通第一次失态地低吼出声,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我明白了……他们不是在造假,他们是在‘移植’!他们把亲人的骨头熬成汤,混入控制心神的药物,再用某种方式注入到那些‘听蛊人’的体内,让虚假的记忆不仅仅是听来的故事,而是通过血脉相连的物质,变成一种生理上的本能!”
这种恶毒到极致的手段,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骗术,而是对人伦天理最彻底的践踏。
白桃走到药庐最深处,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盒,从中取出一块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牌。
玉牌上,用古老的阳文篆刻着两个字——药王。
“药王令,先祖遗训,非悬壶济世,乃为荡尽天下奇毒,匡扶人间正道。”她将玉牌紧紧握在手中,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此行,非为护宝,乃为诛邪。今晚,就断了他们的炉!”
几乎在同时,周砚的急报也到了。
“小姐,查到了!近半年来,有六名无亲无故的老人,在‘自然死亡’后,未经任何家属确认,就被以‘无人认领’的名义送往永宁堂紧急火化。所有手续的经办人,都指向一个叫‘吴妈’的清洁工。”周砚递上一张从官府档案里拓印出的影像,“此人走路微跛,根据记录,其右手无名指,缺了半截。”
影像上的那张脸,赫然就是第二个冒充“梅氏春娥之子”却被陆九当场识破的那个中年男人!
真相在这一刻彻底拼凑完整。
他们不是在寻找声音相似的人,而是直接将真正的亲属后代抓来,用他们自己的亲人遗骨炼化成“药”,再将他们改造、顶替成所谓的“继承人”。
这灭绝人性的“血肉传承”,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子时,月黑风高。
永宁堂地下三层的密室,依旧炉火不熄。
白桃与周砚在外围布控,切断所有可能的支援路线,而陆九,则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潜入了这罪恶的核心。
他的任务很简单,用特制的“惊蛰雷”,彻底炸毁这座青铜邪炉。
越是靠近炉室,那股甜腥气味就越是浓烈。
但这一次,空气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一阵低沉的,仿佛从古老岁月里传来的吟诵声。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陆九的脚步猛然一顿,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这是他自己十年前的声音!
是他刚入师门时,师父逼着他背诵《周易》时的腔调!
那吟诵声断断续续,渐渐地,平稳的语调开始扭曲,拔高,最后变成一种压抑不住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凄厉惨叫,中间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出事了!
陆九不再隐藏,身形如箭,一脚踹开那扇厚重的石门。
“轰!”
门板四分五裂,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幽蓝的炉火映照中,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人,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正被固定在一个巨大的铁架上,背对着他。
那人的后背皮肤被整片剥开,血肉模糊间,一张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细密铜网,竟被直接嵌入了他的脊椎骨之中!
铜网的另一端,无数条纤细的金属线缆延伸而出,如同毒蛇般没入了那座熬煮着骨浆的青铜巨炉侧面的一个机括系统中。
方才那诡异的声音,正是通过这套装置,被强行灌入他体内的!
似乎是听到了破门声,那人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的脸庞被严重烧伤,五官扭曲,但那双眼睛,陆九至死也不会认错。
那人看着陆九,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了几个字。
“师兄……我终于,成‘乾’了。”
陆九瞳孔骤缩,那柄准备用来点燃“惊蛰雷”的火折子从他指间滑落。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尽数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骇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师弟……”
那被钉在架子上的男人,他失踪了整整三年的师弟,林惊蛰,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着这极致的痛苦与扭曲的“圆满”。
他背后的铜网,在炉火的映照下,开始发出更加明亮的,不祥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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