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荧光沿着卦爻符号的笔画流动,仿佛在为她指引一个未知而凶险的方向。
白桃凝视着这张在黑暗中自发光亮的诡异乐谱,冰冷的手指抚过从“坎”到“乾”的卦象序列,仿佛在触摸一条看不见的路径。
“他们在用音乐走卦……”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祠堂中激起轻微的回响,“坎卦为始,乾卦为终。坎在正北,乾在西北。他们在用声波,沿着一条横贯金陵城西北的轴线,构建一个巨大的声学法阵。下一站……在西北。”
她脑海中迅速铺开金陵舆图,西北方位的标志性建筑一个个闪过。
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跳了出来——清凉山旧观象台。
那里曾是清代钦天监的观测分支,地势高亢,视野开阔,后在抗战初期遭日军轰炸损毁,如今已是断壁残垣,被伪政府以“军事遗迹”为名列为禁区。
一个废弃的观象台,与声音何干?
但《周易》中,乾为天,观象台正是古人“仰观天象”之地,方位、意象无一不合。
“就是那里。”白桃心中笃定。
次日,一辆喷洒着消毒药水、车身印有“金陵防疫总队”字样的卡车,颠簸着驶向清凉山麓。
车上三人,皆是防疫队员打扮。
白桃一身白褂,戴着厚厚的口罩,眼神沉静。
陆九则化作一名面容沧桑、举止老练的司机。
周砚坐在副驾,怀里抱着一摞伪造的公文,上面赫然盖着伪卫生署的红色印章,声称要对山中废弃建筑群进行灭蚊防疫勘察。
关卡的伪军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公文,又被陆九递上的一包香烟和几句熟络的黑话打发,不耐烦地挥手放行。
卡车在观象台遗址外围停下。
白桃走下车,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黑色陶埙。
这埙的形制古朴,内壁却暗藏玄机,填满了由磁石粉与朱砂按特定比例混合的细末。
这是“药王宗”失传已久的“地听术”法器,能感知并记录地脉中异常的声波震动。
她寻了一处土质松软的背阴地,依古法将陶埙小心翼翼地埋入土中,深度恰及一臂。
随后,三人便以防疫为掩护,在周边区域勘测地形,看似在喷洒药水,实则将每一处地势起伏、每一丛植被分布都默记于心。
半个时辰后,白桃回到埋埙之处,将陶埙掘出。
借着稀疏的林间光线,她看到原本完好无损的埙壁上,竟迸裂出数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她将埙口凑到眼前,屏息观察,只见那裂纹的走向蜿蜒曲折,勾勒出的曲线竟与昨夜那张无字谱上的诡异旋律线惊人地吻合!
地气为证,敌人的声波中枢,果然就藏在这片废墟之下。
夜幕降临,陆九如一道黑色的影子,独自潜入观象台废墟。
残破的穹顶下,乱石堆叠,月光洒在冰冷的仪器残骸上,投下狰狞的幢影。
他如狸猫般无声穿行,避开所有可能触发警报的区域,最终在一片被新土覆盖的地面塌陷处停下了脚步。
泥土之下,掩藏着一道厚重的铁门。
他俯下身,一缕微弱的暖风从门缝中渗出,夹杂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金属的腐锈气,闻之令人头脑发沉。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用一柄薄刃从门边剥取下几片干裂的油漆碎屑,迅速撤离。
回到临时据点,白桃接过漆屑,将其置于一个盛有多种草药的铜鼎中,以文火熏蒸。
这便是“百草熏蒸法”,利用不同药性的蒸汽与待测物反应,从而辨别其隐藏成分。
很快,鼎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甜腻香气,漆屑表面竟凝结出一层油状的露珠。
“是‘梦余香’。”白桃脸色一凛,道出一种古籍记载的迷魂香的名字,“此香无色无味,混入油漆之中,随暖风挥发,长期吸入可致记忆模糊,神思恍惚。敌人早已在此设下陷阱,任何试图闯入者,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剥夺警惕,进而被植入错误的记忆或指令。”
一个完整的阴谋链条已然浮现:以慢性迷香削弱闯入者的心防,再用声波进行深层洗脑。
三人迅速制定了突入计划。
翌日清晨,陆九再度易容,这次他变成了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倨傲的伪政府技术员,手持一份伪造的“气象监测设备紧急检修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铁门前。
守卫核对过他的“证件”和命令上的暗语,虽有疑虑,但在陆九一番专业术语的呵斥下,还是不情愿地打开了铁门。
门后是一条幽深曲折的地下通道。
墙壁出人意料地覆满了厚厚的黑色吸音绒布,将一切脚步声都吞噬殆尽。
通道两侧,每隔十步便悬挂着一口古朴的青铜编钟,钟身泛着幽光,内部隐约可见微型扬声器的轮廓。
周砚趁陆九与守卫交涉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用指甲从一口编钟内壁刮下些许灰尘,藏于指缝。
回到据点后,他立刻将灰尘样本置于显微镜下。
镜中景象让三人不寒而栗——那些看似普通的尘粒中,竟混杂着大量微小的、散发着磷光的菌类孢子。
“这是磷光喉菌,”白桃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此类真菌,只会寄生于长期处于特定湿度和温度环境中的人体喉部黏膜上。”
一个恐怖的推论浮现在众人心头:这些编钟,这些扬声器,播放的不是录音带,它们曾经,或者至今仍然连接着活生生的人声!
事不宜迟,当夜,三人再次潜入。
陆九负责引开守卫,白桃与周砚则直扑通道深处的主控室。
主控室中央,一个高大的平台上,赫然立着一具人形蜡像。
那蜡像身穿长衫,面容与药王宗祠堂里悬挂的画像一般无二,竟是白桃的祖父,白景明!
蜡像的喉部,数根细长的导管向下延伸,没入地板深处,仿佛一条条诡异的血管。
陆九在外部破坏了主供电线路,室内灯光骤灭。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那具蜡像竟突然开口了,声音苍老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他们曾在缴获的蜡片上听过的声音:“桃儿,我的孩子,听我说……放下无谓的抵抗,你是我的延续,理应继承我真正的遗志。”
这声音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在白桃心上。
尽管明知是伪造,但至亲之声的冲击力依然让她心神剧震,眼前一阵恍惚。
她贝齿狠咬舌尖,剧痛换来一丝清明,右手闪电般抽出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左腕的“神门”穴。
一股清凉之气直冲脑海,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心神。
“妖言惑众!”她清喝一声,从随身药囊中抓出一把灰白色的药粉,猛地向前撒去。
那是“断惑散”,由鸦胆子、石菖蒲等数种至阳至刚的药物研磨而成,专为破除幻听迷障。
药粉在接触到空气中残留的“梦余香”后,竟“轰”的一声,燃起一片幽幽的青色火焰。
青焰席卷蜡像,其嘴部在高温下瞬间焦黑龟裂,露出了内部冰冷的金属振膜结构。
幻象已破。
陆九随即返回,三人合力撬开平台下的地砖,继续向地下挖掘。
又下探了数米,他们终于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密室中,看到了真相。
六名形容枯槁的男子被囚禁于此,他们被铁链锁在石壁上,形同活尸。
每个人的脖颈处,都植入了一个冰冷的铜环,铜环上延伸出的金属丝线,如毒蛇般钻入他们的颅底神经。
他们嘴巴微张,喉头不自觉地蠕动,正是在被迫持续不断地吟唱着那首变调的《安神谣》。
他们的声音,通过喉部的拾音装置,再经由机械放大,最终汇入遍布全城的下水道系统,形成了一张无孔不入的“地音网”。
看到闯入者,其中一名气息最微弱的男子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怀中摸索出半块碎裂的玉牌,递向白桃。
白桃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眼泪便夺眶而出。
玉牌温润的表面上,清晰地刻着一行小字:“药王宗·承愿籍·柒号”。
这是她十年前在一次任务中失联的师兄!
她扑上前,颤抖着施针,强行激发师兄最后一点生机。
那人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认出了白桃,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微弱而急切的话语:“他们……把我们炼成了活卦……用人的魂魄,为卦象注灵……西北,不是终点……快去……还有‘镜屋’……”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断了气息。
密室中死一般的沉寂。
白桃含泪为师兄合上双眼。
陆九默默地走到墙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的人皮面具,用指尖将其平整地贴在潮湿的石壁上。
他凝视着那张代表着无限可能的空白面具,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从地狱传来:
“该换脸的,是他们了。”
白桃站起身,拭去泪水,眼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决绝。
她将那半块玉牌紧紧攥在手心,玉的冰凉仿佛能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深处。
活卦……镜屋……
师兄的遗言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更深沉的黑暗,露出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亵渎生命的阴谋一角。
兑卦的声波陷阱只是一个节点,一个用活人献祭的血腥仪式。
那么,那个被称为“镜屋”的地方,又将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它在何方?
又对应着八卦中的哪一卦?
一切,都笼罩在更浓重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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