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刃并未消散,它如同一根无形的绣花针,精准地刺入了白桃的瞳孔深处,带来一丝奇异的温热。
这并非晨曦的温度。
白桃的心猛地一跳,她缓缓伸出食指,指尖轻柔地触碰在那枚细长的银针针尖。
一丝残存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感,如微弱的脉搏,自针尖传来,顺着她的指尖悄然钻入经络。
这感觉……是“气”的余温。
方才那道反射东曦的光刃,绝非偶然的光学现象!
她猛然想起祖父白景明遗留的那本《脉光图谱》,那本被她翻烂了的药王宗秘典。
她迅速起身,在堆满典籍的木箱中一阵翻找,终于抽出一本封面已呈深褐色的线装古籍。
指尖飞快地翻动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最终停在“望气篇”的一页。
只见书页的空白处,有一行用朱砂小楷写下的批注,字迹风骨嶙峋,正是祖父的手笔:“光走血路,影随心移。人心为镜,万念成光。”
人心为镜,万念成光……
白桃豁然开朗。
玉钥虽已沉寂,但它作为“人心映射仪”的本质并未改变。
它就像一面可以感知精神世界的镜子,虽不能自行发光,却能借由守护者们同频共振的强大“愿力”,折射出意念之光!
昨夜的全城共鸣,那股磅礴的意志洪流,虽然已经平息,却在玉钥之中留下了烙印。
而此刻,这道晨光,便是引出这烙印的“探针”!
“周砚!”白桃的声音清亮而急促。
周砚立刻从电台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找七块能照出人影的碎片,铜镜、玻璃,什么都行!”
周砚不明所以,但立刻行动,在窑洞的废弃物堆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几片破碎的梳妆镜和一面磨花了的铜护心镜残片。
白桃接过碎片,仰头看向窑洞顶端那道因地气冲击而裂开的缝隙。
她踩上木箱,小心翼翼地将七面大小不一的镜片,按照八卦方位中除去乾位的其余七个方位,嵌入顶部的石缝与土壁之中。
每一个角度都经过她精密的调整,仿佛在布置一个玄奥的法阵。
做完这一切,她跳下木箱,回到石供桌前,将那枚银针从针囊底座上取下,稳稳地竖立在桌案中央,正对着窑口的方向。
她微眯着眼,不断微调着银针的角度,直到那道穿过窑口的晨光,被针尖精准捕捉,再依次投射到顶部的七面镜片上。
光线经过七次折射,最终汇于一点,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而笔直的影线。
影线的尽头,不偏不倚,正指向东郊观象台的方向。
一个虚幻的祭坛,一个指向敌军心脏的坐标,就此成形。
与此同时,金陵城北,一座废弃的碉楼内。
陆九正用一具缴获的日式高倍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东郊的敌军阵地。
一夜之间,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推进到距观象台废墟不足五百米的炮兵阵地,竟然后撤了整整三百米。
前线的日本士兵不再是之前那副骄横姿态,他们三五成群,许多人正对着金陵城的方向,神经质地划着十字,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就连那位负责祭祀的仪官,也面色铁青地在阵前点燃了线香,似乎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祷告。
“他们在怕。”陆九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以为昨晚是‘地神发怒’,是他们触怒了这片土地的亡灵。”
作为一名顶级的特工,他瞬间判断出,此刻敌人的心理防线最为脆弱。
昨夜的“地动山摇”是“地兆”,如果此时再添上一桩“天兆”,便足以彻底击垮他们摇摇欲坠的进攻决心。
他放下望远镜,从背包里取出一只被压扁的废弃风筝骨架,熟练地将其撑开。
随即,他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磷粉与艾绒的混合物,这是他作为特工常备的引火与制造烟雾的工具。
他将混合物小心翼翼地塞入风筝的腹腔,又接上了一根浸过火油的棉线作为引信。
一个简易的“空中火龙”已然准备就绪。
老窑洞内,白桃看向周砚,下达了新的指令:“重启电台,信号覆盖全城。不要发送任何密语。”
周砚一愣:“那……播什么?”
“敲击声。”白桃的目光沉静如水,“用一根铜筷,敲击水杯。每隔十二秒,敲一次。”
十二秒一次,这正是昨夜钟楼自鸣的节奏!
那声音仿佛是古城的余震,是地脉不息的心跳。
周砚点头,立刻开始调试设备。
很快,一种缓慢、清越而又带着诡异节奏感的“当……当……”声,通过电波,无声地潜入了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白桃又从药箱中取出三炷颜色乌黑的“安魂香”,这是药王宗用以安抚惊魂之人的秘药。
她点燃香,没有插在香炉里,而是将其横置于窑口的风口处。
香气并不浓郁,但烟雾却极为奇特。
它不像寻常烟气般飘散,而是在气流的带动下,拧成一股灰白色的烟柱,盘旋着笔直上升。
在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中,这道扭曲的烟柱远远望去,竟像是一根连接天地、肉眼可见的擎天之柱。
白桃凝视着那道烟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信神,神就活。陆九在天上画符,我们就在地上立柱。今天,我们不藏了,要让他们亲眼看见,‘门开了’。”
正午时分,东南风起。
陆九从碉楼的射击孔中,将那只不起眼的风筝放出。
当风筝飞至观象台上空时,他果断地用火柴点燃了垂下的引信。
火星沿着棉线疾速窜升,瞬间引燃了风筝腹内的磷粉!
“轰”的一声轻响,磷火遇氧爆燃,那只小小的风筝在半空中刹那间化作一条长达数丈的赤红光影!
它借着风势,在空中蜿蜒游走,形态宛如一条活生生的火龙,围绕着观象台的废墟塔顶盘旋了整整三圈,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一头扎进了环绕台基的护城河中!
“嗤——”
水火交融,激起漫天白雾。
地面上,无论是敌是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宛如神迹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河岸边潜伏的百姓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激动地跪倒在地,朝着观象台的方向拼命磕头,惊呼声此起彼伏:
“龙王显灵!是龙王爷显灵了!”
“护宝神醒了!金陵有救了!”
传言如插上了翅膀,瞬间在城中炸开。
日军指挥部内,监听站的报告声凄厉而恐慌:“报告!观象台区域观测到来源不明的高频能量波动!能量形态……与神话中的‘龙’高度相似!疑似、疑似宝藏核心机关被激活!”
负责指挥的仪官听着报告,看着窗外那条久久不散的白色水汽,脸上的惊恐化为了暴怒。
他认为这是中国方面在故弄玄虚,是在挑衅大日本皇军的威严。
“八格牙路!”他拔出指挥刀,疯狂地咆哮,“发射‘净化声波炮’!给我打断他们的仪式!摧毁那个祭坛!”
命令下达,炮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为那门造型奇特的声波炮装填能量。
然而,炮弹尚未入膛——
“嗡——”
那声古老而深沉的嗡鸣,再度响起!
钟楼、古井、老槐……城中那十七处古迹,仿佛应和着天上的“神迹”,在同一瞬间发出比昨夜更加洪亮、更加激越的共鸣!
声浪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在空气中叠加、共振,形成一道毁灭性的冲击波。
日军阵地上,那门沉重的声波炮炮架,竟被这无形的巨力震得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两根起固定作用的精钢螺栓,当场崩断!
老窑深处,供桌前的白桃忽然浑身一颤。
她清晰地察觉到,那枚竖立的银针,正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微微震颤——这不是风吹,而是来自地底深处,来自整座城池脉络的共振反馈。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人心被点燃,与地气形成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但就在她心神激荡的瞬间,那震颤中,却夹杂了一丝极不和谐的凝滞。
她脸色微变,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只盛着清水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从八盏熄灭的油灯灯座上,分别取下一小段备用的乌梅灯芯线,投入碗中。
七根灯芯线入水后,皆如拥有生命般,随着水中无形的波纹,轻微而有节奏地摆动起来,唯独代表“坤位”——西南方的那一根,如死物般静静地沉在碗底,纹丝不动。
白桃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坤位失联……”她喃喃道,“有人……不信了。”
信念的链条,出现了一处断裂。
就在此刻,石供桌正中央,那枚始终沉寂的玉钥,表面忽然再次浮现出淡淡的星纹光点。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整体旋转,而是缓缓分裂开来,化作八点萤火虫般的微光。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各自飘向窑洞的墙壁,分别悬停在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上,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回到了各自的星位。
一直沉默的陆九,此刻也潜回了窑洞,他看着这奇异的景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与担忧:“这是……散了?”
白桃缓缓摇头,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那八点微光,眼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燃起了一种新的明悟。
“不。”她轻声说,“不是散了,是分兵。这股守护了金陵数百年的意志,它要亲自……去找还没亮起来的心。”
窑洞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厚重的乌云从天际边翻涌而来,遮蔽了正午的太阳。
空气变得异常闷热、凝滞,仿佛一块巨大的铅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周砚独自守在电台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捏着那根用于敲击的铜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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