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站在那里。
像一个从古老壁画中走入现世的异类，一半身躯流淌着《玄阴秘录》的幽邃玄黑，冰冷、沉寂，仿佛承载着万古地只的余韵；另一半则缠绕着尸祖的暴戾暗红，躁动、饥渴，散发着毁灭与新生的疯狂。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属阴煞极境的力量，在她身上达成了某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平衡。
她背脊上那几乎将她劈开的恐怖伤口，此刻被无数自发生成的、微小的古老符文覆盖，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交织，鲜血不再流淌，只有新生的肉芽在符文的引导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顽强愈合。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更让她心悸的，是脑海中那强行烙印下的残缺信息。
玄阴道统未绝……四尸非敌非友……钥匙在你……归墟之门……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布满苔藓的古老碑文，压得她喘不过气，又蕴含着令人战栗的秘密。
钥匙？是指她？还是指她身上的《玄阴秘录》？归墟之门又是什么？与幽冥宗试图开辟的九幽通道有何关联？
无数疑问如同冰水，浇灌着她因力量冲突而灼热的灵魂。
“洛羽……？”
一个沙哑、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担忧的声音响起。是秦岳。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气息迥异、眼神冰冷的洛羽，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他一手带进来的年轻警察。那左眼的幽暗和右眼的猩红，让他感到一阵陌生和……心悸。
唐铃和其他还能保持意识的队员，也都震惊地望着洛羽，目光复杂，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面对未知的恐惧。是她刚才诡异的爆发和此刻的状态，似乎暂时抵消了部分尸祖的威压，让他们得以喘息，但这份“帮助”本身，却透着无法理解的危险。
洛羽缓缓转动脖颈，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还不适应这具被两种力量冲刷过的身体。她看向秦岳，看向唐铃，看向地上昏迷的顾青璃和散落的那个奇异罗盘。
她的目光依旧冰冷，但属于“洛羽”的那部分意识，正在艰难地重新掌控主导。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双重回音，但那份属于她自己的音色正在逐渐压过那非人的质感。
她抬起左手，属于玄阴之力的那边，尝试调动灵力。一股精纯而冰冷的能量顺畅流转，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凝练、如臂指使。她又尝试调动右手，属于尸祖煞气的那边，一股狂暴而充满侵蚀性的力量应念而起，却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躁动，险些反过来冲击她的心神，被她左眼的幽暗强行压制下去。
泾渭分明，相互制衡。
她心念一动，收敛周身气息。左眼的幽暗和右眼的猩红缓缓褪去，恢复成正常的黑白分明，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冰冷与沧桑。身上那玄黑与暗红的光影也渐渐内敛，只剩下背脊伤口处那些细微的符文还在持续闪烁着微光，进行着最后的愈合。
尸祖那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似乎因为失去了明确的“异常”目标，或者因为其他未知的原因，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但至少不再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
“咳咳……”秦岳强撑着站起，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洛羽，“刚才……怎么回事？你感觉怎么样？”
“不清楚。”洛羽摇头，选择了部分实话，“尸祖的意志扫过时，《玄阴秘录》自动护主，产生了某种……异变。暂时，还能控制。”
她隐瞒了脑海中那段信息。那涉及太深，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贸然说出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和猜疑。
秦岳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他转向唐铃：“唐处，伤亡情况？还能联系上外界吗？”
唐铃脸色难看地清点着人数，声音沉重：“伤亡过半……轻伤者不多。通讯……完全中断，所有频道都是杂音和煞气干扰。结界也被彻底摧毁，我们……被孤立了。”
一股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尸祖苏醒，分局被重创，通讯断绝，外面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他们仿佛成了被困在孤岛上的最后幸存者。
“不能坐以待毙。”洛羽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尸祖刚刚苏醒，力量尚未完全稳固。幽冥宗搞出这么大阵仗，他们的主力肯定在卧牛山主阵眼附近。那里，现在是唯一可能找到破局方法的地方。”
她看向秦岳和唐铃：“我们必须去卧牛山。”
“去送死吗？”一个受伤的行动队员忍不住低吼，“连分局都守不住，拿什么去面对苏醒的尸祖和幽冥宗主力？”
“留在这里，同样是等死。”洛羽目光扫过众人，左眼深处那丝幽暗再次一闪而逝，“尸祖的煞气会不断侵蚀，外面的邪祟会越来越多。分局的资源和结界已经没了，我们撑不了多久。唯一的生机，在于主动出击，在他们彻底完成仪式、稳固尸祖力量之前，打断它！”
她顿了顿，抬起自己的右手，那曾缠绕暗红煞气的手臂：“而且……我现在这副样子，或许能……接近那里。”
秦岳和唐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与决然。洛羽说得没错，困守是绝路。而去卧牛山，虽然是九死一生，但至少有一线渺茫的希望。更何况，洛羽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唯一的、无法理解的变数。
“我同意。”秦岳率先表态，短棍杵地，支撑着身体，“挑选还能战斗的人，轻装简从，立刻出发。”
唐铃咬了咬牙：“好！我把还能用的装备和药剂都集中起来！顾研究员……”她看向昏迷的顾青璃，面露难色。
“带上她。”洛羽道，“她的知识和那个罗盘，可能有用。我来负责背她。”
她走到顾青璃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女孩很轻，昏迷中的眉头依旧紧蹙，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个失去光泽的奇异罗盘，也被她小心地收起。
很快，一支临时拼凑的、仅剩八人的小队集结完毕。除了洛羽、秦岳、唐铃和昏迷的顾青璃，还有四名伤势相对较轻、意志坚定的行动队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壮与决绝。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狼藉的分局庭院，看了一眼牺牲同伴的遗体，毅然转身，从后门一条隐秘的通道，潜入了已然失控的齐州城。
城市，如同炼狱。
电力系统彻底瘫痪，黑暗笼罩了大部分区域，只有远处卧牛山方向那冲天的暗红煞气柱，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却将这末日景象映照得更加恐怖。街道上遍布废弃的车辆和杂物，哭喊声、尖叫声、撞击声、以及非人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尸煞之气。影影绰绰的黑影在街道和楼宇间穿梭，有的是疯狂逃窜的普通人，有的是被煞气侵蚀、双眼赤红攻击一切活物的变异体，更有一些明显是幽冥宗催生出的低等尸傀和怨灵在游荡。
小队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建筑的阴影、小巷的废墟中艰难穿行。洛羽背着顾青璃走在最前，她左眼的幽暗能轻易看穿黑暗，分辨出能量流动和潜在的危险。秦岳和唐铃断后，警惕着来自后方和空中的威胁。
一路上，他们遭遇了数次小规模的袭击。被煞气影响的疯狗、从下水道爬出的腐烂尸傀、甚至是几个被精神控制、拿着简陋武器攻击他们的普通人……都被他们以最快速度、最小动静解决或避开。
洛羽没有轻易动用右臂那躁动的尸祖煞气，仅仅依靠左臂的玄阴之力和战术匕首对敌。她发现，在《玄阴秘录》与尸祖力量达成那诡异平衡后，他对于阴煞属性的能量感知和操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那些低等尸傀和怨灵散发的煞气，在她眼中如同黑夜里的灯火，她能轻易找到其核心并予以摧毁，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命令”或“驱散”它们，仿佛具备了一种低配版的“威压”。
这让她前进的效率极高。
但越是靠近西郊，靠近卧牛山，周围的景象就越是骇人。
土地开始呈现不正常的灰败和龟裂，植被大片枯死，空气中弥漫的煞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呼吸都带着刺痛感。游荡的邪祟数量和强度明显提升，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体型庞大、形态更加扭曲的变异生物。
而普通人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他们看到倒塌的居民楼里伸出的绝望手臂，看到街道中央被啃噬得只剩骨架的尸体，看到躲在残垣断壁后面、眼神空洞麻木的幸存者……
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加快速度！”秦岳低吼，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
他们绕过一片沦为修罗场的商业区，终于看到了卧牛山那如同巨兽般匍匐的轮廓。山体上空，那暗红色的煞气柱更加粗壮，连接天地，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煞气柱的底部，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旋涡般的黑暗入口，仿佛直通地心幽冥。
那里，就是主阵眼所在！就是尸祖苏醒之地！
而就在他们准备寻找路径上山时，前方一片相对完好的别墅区里，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熟悉的灵力波动！
“是我们的人！”唐铃眼神一凝。
小队立刻朝着声音来源潜行过去。
只见在一栋别墅的花园里，三名穿着749局作战服、但明显不属于齐州分局的陌生队员，正背靠背结成一个简易的三才阵，苦苦支撑着。他们的对手，是五名身着完整幽冥宗黑袍、气息精悍的修士，以及两头体型堪比小型汽车、覆盖着厚重骨甲、口中滴落腐蚀性涎液的恐怖尸犬！
那三名陌生队员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护身灵力黯淡，身上多处挂彩，眼看就要被攻破防御！
“是总局直属小队的标识！”秦岳一眼认出了对方肩章，“支援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洛羽率先冲出！她速度极快，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场，左手玄阴之力凝聚成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住一头尸犬的后腿，猛地将其拽倒在地！同时右手战术匕首带着凌厉的破邪乌光，直刺另一名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幽冥宗修士！
秦岳、唐铃和其他队员也同时发动攻击，金光、符箓、特制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敌人！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平衡。那五名幽冥宗修士没料到背后受敌，阵脚大乱。两头尸犬也被洛羽诡异的力量和速度牵制。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五名幽冥宗修士三死两逃，两头尸犬也被彻底摧毁。
那三名总局队员死里逃生，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看向洛羽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惊疑。
“你们是……齐州分局的？”为首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挣扎着站起，向秦岳敬礼，“总局直属，快速反应小队，代号‘山魈’，队长，赵铁柱。感谢支援！”
“秦岳。”秦岳回礼，急切问道，“赵队长，总局情况怎么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赵铁柱脸色一黯，声音沉重：“总局遭到不明势力大规模电子攻击和超自然干扰，通讯几乎瘫痪，各地分局求援信息堆积如山！我们是距离齐州最近的一支机动力量，奉命强行突入支援，但在城外就遭遇了幽冥宗和大量高级尸傀的伏击，小队被打散，我们三人拼死才冲到这里……”
连总局都自身难保了？众人心头更沉。
“你们知道山里现在什么情况吗？”洛羽上前一步，直接问道。
赵铁柱看向洛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又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眼神一凝，但还是回答道：“根据我们失散前最后的情报和能量监测，幽冥宗的主力，至少两名长老和大量精锐弟子，都在主峰下的古墓入口处。他们似乎在维持一个巨大的仪式，能量反应极其恐怖。而苏醒的尸祖……祂的本体，似乎还没有完全离开封印之地，但祂的意志和力量，正在通过那个仪式，疯狂汲取地脉和……生灵之力，不断壮大！”
他顿了顿，看向卧牛山主峰那暗红的旋涡，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们推测，他们是想在尸祖完全挣脱封印的瞬间，通过那个‘九幽唤灵归墟大阵’，完成最后一步——要么彻底控制尸祖，要么……接引某种更可怕的东西降临！”
控制尸祖，或接引更可怕之物！
这与顾青璃的分析和洛羽脑海中的信息碎片隐隐吻合。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秦岳斩钉截铁，“赵队长，你们还能战斗吗？”
赵铁柱和另外两名队员对视一眼，齐齐咬牙：“能！”
“好！”秦岳目光扫过合并后的十一人小队（包括昏迷的顾青璃），最终落在洛羽身上，“洛羽，你状态特殊，对煞气感应敏锐，由你带头。我们的目标，古墓入口，破坏仪式！”
洛羽重重点头，左眼幽光流转，望向那煞气冲天的山峰。
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默默调整着体内那脆弱而强大的平衡，将背后昏迷的顾青璃托得更稳一些。
钥匙……归墟之门……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面对。
这已不仅仅是任务，而是缠绕在她命运之上的，无法逃避的因果。
她深吸一口那饱含煞气与绝望的空气，率先迈步，走向那如同巨兽张口般的黑暗山峦。
十一人的队伍，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决定齐州乃至更多人命运的最后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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