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居士被几名衙役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先前那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假面彻底破碎，只剩下扭曲的愤怒和不甘的嘶吼。巷子里原本可能被惊动的邻里，早在秦虎等人扑上来时就被暗中布置的其他弟兄悄无声息地劝回或拦在了外围，确保了现场的封闭。
凌越将仍在瑟瑟发抖、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的刘师傅交给王砚照料，自己则缓缓走到被压制的云逸居士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张因暴怒而狰狞的脸。
“艺术？”凌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将无辜者的生命视为你满足扭曲表现欲的材料，这也配称为艺术？”
云逸居士挣扎着抬起头，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眼神怨毒地盯着凌越：“你懂什么？！庸俗之辈！我给了他们解脱！给了他们超越凡俗痛苦的宁静！周博闻不必再为经典训诂困扰，钱满仓不必再为铜臭缠身烦恼，孙倔头不必再回忆战场血腥孤苦无依！我完成了最完美的超度！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三位死者的名字和一些极其私密的、若非深入调查甚至其亲友都未必清楚的心理细节！周博士（周博闻）的学术困扰、钱老板（钱满仓）对自身富足生活的虚伪感（铜臭缠身）、孙老汉（孙倔头）的战场创伤和孤苦……这些细节，在此刻从他口中说出，不再是超然的“洞察”，而是赤裸裸的犯罪自白！
压着他的衙役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骇然之色。秦虎更是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当场就给这妖道一拳。
凌越心中波澜涌动，面上却依旧沉静。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激怒他，让他失控，让他为了维护自己那扭曲的“成就感”和“艺术尊严”，自己吐露真相！
“超度？”凌越嗤笑一声，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若真是超度，为何要用‘幽梦藓’？为何要赠那暖玉、月光贝？为何最后要抛出这包东西？”他指了指地上那包被踢开的、以及云逸居士自己抛出的粉末，“若他们真得大自在，何需这些外物辅助？分明是你自知无法真正说服他们，只能用这些龌龊手段迷惑其心智，强推他们赴死！你这根本不是超度，是谋杀！是技穷后的卑劣操纵！”
“你胡说！”云逸居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挣扎得更加剧烈，“幽梦藓是引路香！暖玉定魂！月光贝照见彼岸！它们都是圣物！是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帮助他们摒除最后杂念，心无旁骛地踏上归途！你这种凡夫俗子，岂会懂得其中精妙？！就像钱满仓，若不是我那‘归寂’香助他平息了对尘世最后的留恋，他怎能如此平静安详地在满库绫罗中追寻永恒之美？就像孙倔头，若不是那枚‘定魂石’让他忆起往昔峥嵘而非痛苦，他怎能在土地庙中那般决绝地挥刀向昔日的自己？完美！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中甚至重新焕发出一种病态的、炫耀般的光彩，仿佛在欣赏自己精心设计的杰作，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津津乐道。他彻底沉浸在了自我辩护和炫耀之中，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吐出何等致命的供词！
凌越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他成功了！对方不仅在盛怒下承认了知道死者真名和内心隐秘，这证明他绝非简单街头偶遇，更亲口承认了使用了“幽梦藓”、“归寂”香、“定魂石”（暖玉）、“月光贝”等特定物品，并详细描述了这些物品在犯罪中的具体用途（引路、定魂、照见彼岸、平息留恋）以及它们与特定死者（钱满仓、孙倔头）和特定现场（满库绫罗、土地庙）的对应关系！
这些细节，尤其是那些特定物品与特定场景、特定心理效果的对应，是只有凶手本人才可能知道的核心秘密！是构建完整证据链、打破其最终心理防线的关键！
凌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继续维持着批判和质疑的姿态，故意刺激道：“恰到好处？我看是弄巧成拙！周博闻伏案书斋，看似平静，但你可知他手中裁纸刀的角度稍有偏差，未能立刻毙命，他临终前曾有过极其短暂的痛苦挣扎？这难道也是你所谓的‘完美’？”
这话半真半假，是根据伤口痕迹的推测，更是抛出的诱饵。
果然，极度自负、不容许自身“作品”有丝毫瑕疵的云逸居士立刻上钩，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猛地昂起头，尖声反驳：“不可能！绝无可能！我计算过无数次！心口切入的角度、深度，足以瞬间切断心脉，绝无痛苦！他额抵书页，那是沉思顿悟的姿态！是回归知识本源的最美象征！你休想污蔑我的杰作！”
他连周博士具体的死亡姿态（额抵书页）和其象征意义（回归知识本源）都脱口而出！这同样是极其隐秘的细节！
至此，云逸居士已经在极度愤怒和炫耀心理的驱使下，亲口承认了所有三起命案的关键细节，完成了自我指证的最关键一环！
凌越缓缓站起身，不再看他。他知道，心理上的较量已经结束。凶手最强大的武器——神秘感和心理操控——已被彻底剥夺。剩下的，是法律和证据的收尾工作。
他看向秦虎，轻轻点了点头。
秦虎早已按捺不住，得到示意，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仍在激动辩解、试图维护其“艺术完美性”的云逸居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并拿出一块布巾塞住了他的嘴，阻止他再发出那些癫狂的言论。
世界顿时清静了不少。
凌越走到那两包散落的粉末旁，小心地用油纸将其分别包裹好。这些都是重要的物证。
王砚安抚好了刘师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后怕和钦佩交织的复杂神情：“大人，您真是……神乎其技！竟真让他自己全说了出来！”
凌越看着被捆成粽子、依旧用怨毒目光瞪着他的云逸居士，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技巧高超，是他自身的弱点太过明显。极致的自负和表现欲，就是他最大的破绽。他无法忍受别人质疑他的‘完美’，尤其无法忍受被一个他视为‘庸人’的对手质疑。所以，他会迫不及待地炫耀，会失控地反驳，会不惜一切地维护他那可悲的‘艺术尊严’，从而……自露马脚。”
他深吸了一口夜里清冷的空气，继续道：“立刻将人犯押回衙门，严加看管！通知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主要官员，即刻升堂！刘师傅作为重要人证，一并请去。这些物证，”他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立刻请夫人进行最终确认。今夜，就要将此案彻底钉死！”
“是！”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涨。
一场几乎完美无缺、险些以“自杀”定论的连环谋杀案，终于在凌越精准的心理攻势下，凶手的得意忘形中，露出了最致命的马脚，迎来了破晓的曙光。
衙役们押着仍在挣扎呜咽的云逸居士向巷外走去。凌越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差点成为又一个悲剧现场的破旧小屋，对惊魂未定的刘师傅温言道：“老师傅，没事了。恶人已擒，日子还得过下去。您的手艺，自有识货的人。”
刘师傅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救命之恩！多谢……”
凌越连忙将他扶起：“分内之事，不必如此。还请老师傅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将今日之事，以及之前那妖道如何蛊惑于您，一一说明，便可回家了。”
安排妥当后，凌越走出窄巷。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但审讯和定罪的过程，或许才是另一场硬仗的开始。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极其聪明且善于言辞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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