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两日,身上的不适渐渐褪去,但那日与柳嬷嬷的对话以及听闻的种种,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沈清辞的心头。
那种冰冷的无力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转化成了一股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她,让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仅仅沉浸在自怨自艾或是愤怒批判中。
“我会保护你。”
那句话既是对柳嬷嬷的承诺,也是对她自己的鞭策。
空谈无用,她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力量微薄。
这日午后,柳嬷嬷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进来,眼眶却比之前更红了些,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间的愁绪和强打的精神,如何瞒得过如今观察力敏锐的沈清辞。
“嬷嬷,”沈清辞放下手中做样子的针线,声音平静却不容回避,“可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你莫要瞒我。”
柳嬷嬷手一抖,碟子差点没拿稳。她慌忙放下,嘴唇嗫嚅了几下,未语泪先流:“小姐……老奴……老奴实在是……”
在沈清辞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目光下,柳嬷嬷终于崩溃般地吐露了实情。
原来她那个早年卖与城里富户为仆的侄子栓柱,前几日竟被主家诬陷偷了少爷房里的一个玉扳指,人已被扭送官府,打了板子收押,若罪名坐实,轻则发卖苦役,重则可能性命不保。
“小姐,栓柱那孩子老实巴交,胆子又小,绝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啊!”
柳嬷嬷泣不成声,“定是那府上的少爷自己不小心弄丢了物件,或是被旁人偷了,拿我儿顶罪!可我们这等贱籍奴才,人微言轻,官府哪里会细查,只怕……只怕我侄儿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又是诬陷!又是仗势欺人!沈清辞胸中一股郁气翻涌。
她想起自己被沈月柔诬陷推人落水,想起那险些被发卖的丫鬟,如今类似的事情又发生在忠心耿耿的柳嬷嬷之子身上。
这吃人的世道,底层人的性命和尊严如同草芥!
若是以往,陆铮大概会嗤之以鼻:“底层人互害,劣根性,没救。”
但现在,她看到的是柳嬷嬷的绝望,是一个家庭可能破碎的悲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无用,直接去官府理论更是自取其辱。
她需要策略。
“嬷嬷,你先别急。”沈清辞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把你知道的,关于那户人家,关于那位少爷,关于扳指丢失前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仔细说与我听。任何细节都不要漏。”
柳嬷嬷虽不明所以,但见小姐如此沉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擦干眼泪,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那富户姓钱,做绸缎生意起家,家中颇有些钱财。丢扳指的是钱家独子钱少爷,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扳指是前几日丢的,当时钱少爷从外面吃酒回来,醉醺醺的,次日清晨才发现不见了。而同日晚间,只有栓柱进房送过醒酒汤。
沈清辞凝神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属于陆铮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对人性阴暗面的洞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钱少爷近日可有什么特别的花销?或是欠了赌债?”她突然问道。
柳嬷嬷一愣,努力回想:“好像……听同在府里做事的老姐妹提过一嘴,钱少爷前阵子在赌坊好像输了不少,被他爹狠狠骂了一顿,还克扣了月钱……”
“这就对了。”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一个输红了眼又被断了财源的纨绔,手头紧得很。一个价值不菲的玉扳指……呵。”
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扳指八成是被钱少爷自己偷偷拿去典当换钱了,又怕父亲责罚,便找了由头诬陷给恰好当晚进过房间、又是贱籍容易拿捏的栓柱顶罪!
简单,有效,且风险极低。
“嬷嬷,你可知京城里有哪些当铺,是钱家少爷那类纨绔常去光顾,又口风不那么紧的?”沈清辞压低了声音。
柳嬷嬷常年在外采买,对各处店铺有些了解,虽不明白小姐意图,还是说了两三个名字。
“好。”沈清辞沉吟片刻,“我们不能直接去告官,无凭无据,反而打草惊蛇。我们需要让钱家自己乱起来。”
她招手让柳嬷嬷附耳过来,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嬷嬷,你找个绝对可靠的生面孔,或是你自己小心些,去这几家当铺悄悄打听一下,就这两三日,有没有一个成色如何如何的玉扳指被典当,典当人的形貌年纪是否与钱少爷相符。切记,只是打听,万万不可声张,更不可起争执。”
柳嬷嬷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小姐的意思是……”
“若真如我所料,找到了凭证,我们也不直接去官府。”
沈清辞眼中闪烁着冷静算计的光芒,这光芒出现在沈清辞柔美的脸上,有种奇异的美感,“你想办法,让钱老爷‘偶然’得知他家少爷常去的那家赌坊的老板,最近得了个好扳指,正在炫耀……或者,更直接点,让钱家夫人房里的心腹妈妈,‘无意间’听到当铺伙计议论钱少爷典当物件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既然钱家不仁,就别怪她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和猜疑来解决问题。
让钱老爷自己去发现儿子的勾当,远比她一个闺阁女子去告发要有力得多。
钱老爷为了颜面,也绝不会让“奴才偷窃”的罪名坐实,否则岂不是显得他治家无方?
他只会拼命压下此事,尽快息事宁人,栓柱的冤屈自然能洗刷。
柳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又激动万分。
小姐这计策,绕开了官府的偏袒,直击要害,利用的是人心和规矩!
这真是她那个温婉怯懦的小姐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但此刻救命要紧,她顾不上深思,连忙点头:“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想办法!”
“小心行事。”沈清辞叮嘱道,从妆匣里摸出一支不算起眼但分量足够的银簪,塞给柳嬷嬷,“打点用度,少不了这个。”
柳嬷嬷握着那支还带着小姐体温的银簪,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是感激的:“小姐……这……老奴……”
“快去。”沈清辞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安全第一。若有任何不对,立刻撤回,我们再想他法。”
柳嬷嬷重重磕了个头,抹着眼泪,匆匆退了出去。
她的脚步虽然急切,却似乎有了主心骨,不再像刚才那般惶然无助。
房间里安静下来。
沈清辞独自坐在窗边,看着柳嬷嬷消失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运用智慧和计谋去介入一件具体的事,去保护一个她想保护的人。
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中蔓延——有紧张,有对计划能否成功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掌控局面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不同于以前在网络上煽动情绪获得流量,而是切切实实地在解决问题。
然而,在这成就感之下,一丝更深沉的无力感也随之浮现。
她救得了一个栓柱,可这世上还有多少个“栓柱”在被诬陷、被压迫?
她能用计策解决一次冤案,可能改变这“贱籍如草芥”的规则吗?
她甚至不能亲自出面,只能躲在深闺之中,依靠旁敲侧击和利用人心。
帮助同性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这种成就感与无力感交织的复杂情感。
她想起自己还是陆铮时,对“女性互助”极尽嘲讽之能事,认为那不过是“塑料姐妹花”的虚假情谊或是“弱者抱团”。
可现在,仅仅是看到柳嬷嬷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她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似乎比过去那些哗众取宠的言论,要有意义得多。
这种基于共同苦难和实际援助而产生的联结感,微弱,却真实地温暖了她因穿越而一直冰冷惶惑的心。
“或许……‘互助’这个词,并不像我曾经想的那么可笑。”她望着窗外庭院里的一角天空,低声自语。
雀鸟在外鸣叫,而一张小小的、无形的网,正开始由她手中,悄然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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