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旧纸张混合的霉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向阳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抬起头，看向孙老师那张写满偏见与傲慢的脸。
愤怒吗？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哀，为这种固步自封、以出身和常规衡量一切的狭隘。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试卷，笔尖在草稿纸空白处轻轻一点。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孙老师，”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打破了教室里的压抑，“您认为，什么样的数学思维，才不算野路子呢？”
孙老师没料到他不仅没被打击到，反而会反问，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
“当然是遵循教材，使用标准、严谨的数学语言和逻辑步骤！就像这道题，课本上用的是几何辅助线结合函数单调性证明，这才是正途！你们这些自学的，往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步骤跳跃，逻辑混乱，难登大雅之堂！”
“标准……严谨……”
林向阳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愤怒，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淡然和……怜悯？
他不再看那道高中题目，而是将草稿纸轻轻拉到面前，手中的铅笔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开始在纸上游走。
不再是方才工整的解题步骤，而是流畅而陌生的符号——lim，∫，dy\/dx……
“既然孙老师认为高中的题目不足以区分‘野路子’与‘正途’，”
林向阳一边书写，一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那不知道，对于‘求函数f(x) = x2在区间[0, 1]上与x轴围成的曲边梯形面积’这个问题，用无穷分割、求和取极限的思想，即‘积分’的概念来阐述，算不算是‘严谨的数学思维’？”
他的话语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巨石！
孙老师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死死地盯着林向阳笔下那些他只在大学时期模糊接触过、早已生疏的微积分符号，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孙老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之前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惊骇。
积分！
这根本不是高中课程的内容！
甚至很多大学非数学专业的学生都未必能清晰阐述！
这个穿着破旧的少年，怎么可能？！
林向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笔尖不停，继续淡然说道：“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角度，用‘导数’来理解瞬时变化率。比如，如何精确描述自由落体运动中，物体在某一时刻的瞬时速度？这需要用到一个叫做‘极限’的概念……”
他侃侃而谈，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微积分中最核心的思想——微分与积分，及其互逆关系，勾勒出来。
虽然没有进行复杂的具体计算，但那清晰的概念、严密的逻辑框架，以及对数学思想本质的把握，已然构筑起一个远超高中范畴的知识殿堂！
这已不是解答，而是阐述；不是学生答题，而是……传授！
孙老师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茫然，最终化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惭和强烈的自我怀疑。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巨人面前炫耀身高的小丑，所有的倚仗和骄傲，在对方轻描淡写的降维打击下，碎得彻彻底底。
教室门口，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几位被这边动静吸引来的老师，其中包括闻讯赶来的陈主任。他们听着林向阳那超越时代的讲解，看着孙老师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陈主任扶了扶差点滑落鼻梁的金丝眼镜，看向林向阳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需要“关照”的贫困生或关系户，而是如同发现了一座未经雕琢却内蕴惊世瑰宝的矿山！
林向阳适时地停下了讲述，将草稿纸轻轻推向一边，重新拿起笔，在那道高中压轴题下方，用“标准而严谨”的高中方法，写下了最后一步证明过程。
然后，他放下笔，站起身，将完成的试卷双手递给依旧处于震撼中的陈主任。
“陈主任，孙老师，我的试卷答完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讲述只是随口聊了句天气。
陈主任接过试卷，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他扫了一眼工整填满的答案，尤其是那道在微积分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朴素”的压轴题，喉咙有些发干。
“林……林向阳同学，”陈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你跟我来一下校长办公室！”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校长！
这已不是简单的插班生录取问题，而是发现了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区教育界的数学天才！
林向阳点了点头，跟在脚步有些凌乱的陈主任身后，走出了空教室。
经过面如死灰、不敢与他对视的孙老师身边时，他脚步未停，眼神亦无波澜。
碾压，并非为了羞辱，只是为了扫清前路的障碍，为了赢得应有的尊重与平台。
然而，当他走出教室，感受到来自走廊两旁那些陌生老师们探究、震惊、乃至灼热的目光时，他心中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警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妹妹晓梅的“神童”之名尚且引来了王主任的刁难，自己今日这远超常理的“微积分”展示，在这波澜暗涌的时代，究竟是福是祸？
杨厂长的推荐信让他获得了入场券，而刚刚展现的实力，则像一把双刃剑，既劈开了通往知识的捷径，也可能引来看不见的危机。
那位孙老师眼中除却羞惭，是否还隐藏着别的情绪？
陈主任的激动背后，又是否会带来他目前还无法预估的关注？
他知道，高中的大门或许已经为他敞开，但门后的世界，恐怕远比几张试卷更加复杂。
他踏着第七中学光滑的水磨石地面，跟在陈主任身后，走向未知的校长办公室，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在这新的环境中，既能汲取所需的知识，又能尽可能地……韬光养晦。
前方是渴望已久的求学之路，身后是仍需他庇护的弟妹家庭。
这条路，他必须走得既快，且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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