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涯被几位尚存忠义之心的长老拼死抢回,安置在其平日清修的“静心斋”。然而,静心斋外,早已被赵坤的心腹弟子层层“护卫”,美其名曰保护重伤的大长老,实则为软禁监视,连一只苍蝇也难以自由进出。
宗门剧变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血煞门虽暂退,但玄霄宗已元气大伤,更致命的是,宗主凌霄真人也在大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宗门权柄几乎瞬间落入以赵坤为首的一派手中。清算,开始了。
往日门庭若市的静心斋,如今冷清得如同坟墓。除了那几位伤痕累累、自身难保的忠心长老偶尔能艰难地送来一些劣质伤药外,再无人敢靠近。
屋内,药石味混合着血腥气,浓郁得化不开。
洛无涯躺在冰冷的玉床上,面色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噬灵珠的恶毒不仅吞噬了他大半修为,更严重损伤了他的道基和心脉。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在硬撑。
洛九川跪在床边,紧紧握着父亲冰冷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逐渐流逝的生命力。他眼睛红肿,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巨大悲痛和空洞。
苏暮雨偷偷熬了一碗参汤,冒着极大的风险,趁着夜色从静心斋后窗的缝隙递进来,眼中满是担忧,却不敢多留一秒,匆匆消失在黑暗中。那碗参汤,洛九川一口未动,全都小心地、一点点喂给了父亲,尽管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下。
夜,深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大,无声地覆盖着白日厮杀留下的狼藉和血迹,试图将一切丑恶与伤痛暂时掩埋。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洛九川从麻木中惊醒。洛无涯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好不容易才聚焦到儿子脸上。
“川……儿……”他的声音比蚊蚋还要细微。
“爹!我在!我在这里!”九川连忙凑近,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洛无涯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想看清这间他住了上百年的静心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最终化为无尽的遗憾和担忧。
“爹……对不起你……”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天丹圣体’……是爹……骗你的……”
尽管早已从下人口中听过风言风语,但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残酷的真相,洛九川的心脏依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咬着下唇,拼命摇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你……没有灵根……是‘尘体’……”洛无涯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怜爱,“爹……不想你……一生活在……别人的……白眼和……绝望里……爹只想……给你一个……念想……”
“我知道……爹,我知道……”九川哽咽着,将父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不怪您……从来没有……”
洛无涯似乎欣慰地极轻微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瞬间被痛苦取代。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神忽然变得急切起来。
“但……但你娘……留下的……是真的!”他死死抓住九川的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时炉……《苏门丹经》……是……是真的!你娘……她……来自……‘时守一族’……守护……时间……法则……”
时间法则?九川怔住,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秘辛。
“无灵根……反而……是钥匙……”洛无涯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尘体……无垢……方能……感知……时间……流淌……方能……触碰……时炉……”
他猛地又是一阵咳嗽,咳出的已是暗红的血块。
“爹!您别说了!省点力气……”九川慌乱地用手去擦他嘴角的血,那血却冰冷得吓人。
“不……让爹说完……”洛无涯死死攥着他,回光返照般,眼神骤然亮起一丝锐利的光彩,语速也快了些许,“赵坤……血煞门……勾结……他们……要的……不只是……权势……他们……在找……时炉……找你娘……留下的……东西……”
“川儿……逃!离开……玄霄宗……活下去!”他的目光充满了最后的、如山般的嘱托和哀求,“不要……报仇……先……活下去……等你……真正……明白……时炉……等你……足够……强大……”
他的目光开始急速黯淡,身体也越来越冷。
“爹……不要……不要离开我……”九川绝望地哭求,感觉到那生命的火焰正在飞速熄灭。
洛无涯最后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脸上,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爱怜。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再摸一摸儿子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手,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眼睛,缓缓闭上。
那抹支撑着他的、最后的亮光,彻底熄灭了。
静心斋内,只剩下少年压抑到极致后,终于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呜咽声。窗外,风雪呜咽,仿佛天地也在同悲。
洛九川跪在床前,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随着父亲一同逝去。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只有无边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孤独将他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风雪稍歇。
“吱呀——”
静心斋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赵坤带着几名心腹弟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床上已然气绝的洛无涯,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床前、如同石雕般的洛九川身上。
“洛师侄,节哀。”赵坤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诚意,“洛师兄勾结魔门,罪证确凿,已然伏诛。念其往日功劳,宗门不予进一步追究。但其名下所有资源、丹方,需即刻充公。”
他挥了挥手,身后弟子立刻上前,开始粗暴地翻查静心斋,搜寻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至于你,”赵坤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川,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既无灵根,又乃罪人之子,玄霄宗不再留你。念及旧情,允你收拾父亲遗物,今日午时之前,自行离去。否则,休怪门规无情!”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丧钟。
洛九川缓缓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火焰,直直地射向赵坤。
赵坤被这眼神看得微微一怔,随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好自为之!”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满室狼藉和彻骨的寒意。
洛九川缓缓站起身,因跪得太久,身形踉跄了一下。他走到床边,无比轻柔地为父亲整理好遗容,擦去嘴角的血迹。
然后,他默默地、一件件地收拾。父亲常穿的几件旧袍,那本被翻烂的《苏门丹经》残卷,还有……那尊冰冷的、刻着“时”字的青铜时炉。
他将这些东西仔细包好,背在身上。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安详却冰冷的遗容,将这幅画面死死刻进心底。
推开静心斋的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
门外世界,银装素裹,却冰冷彻骨。昔日熟悉的宗门,此刻在他眼中,已成了龙潭虎穴,仇敌之地。
他一步一步,踏着积雪,朝着下山的路走去。沿途遇到的弟子,无不避之如蛇蝎,投来或鄙夷、或怜悯、或冷漠的目光。
他没有回头。
背影在苍茫的雪地中,拉得孤独而决绝。
父亲的离世,抽掉了他世界中最后一丝温暖和依靠。赵坤的逼迫,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天大地大,却再无一处可为他遮风挡雨。
但他不能倒下。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谎言,用死亡传递的真相,母亲留下的神秘传承,还有那血海深仇……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活下去。
变得强大。
这不再是空泛的目标,而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渐渐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
静心斋内,玉床上,洛无涯冰冷的手指间,悄然滑落一枚极不起眼的、温润的玉佩,那是苏暮雨偷偷递参汤时,悄然塞入他手中的。玉佩上,刻着一个极细微的“苏”字。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丹隐九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