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水产市场,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鲜活的海洋气息。麻袋敞着口,露出里面张牙舞爪的螃蟹、挤作一团的对虾和皮皮虾,还有那些滑腻扭动的海鳗。水桶里,几条珍贵的石斑鱼有气无力地摆着尾,腮盖艰难开合。墙角还堆着像小山一样的各种海螺和贝类,硕大的帝王螺、椰子螺格外显眼。
王秀娥拿着破蒲扇,不停地轰赶着闻腥而来的苍蝇,脸上又是喜又是愁:“哎呀呀,这么多好东西,可咋整啊?这老天爷赏饭也赏得太实在了,咱家这肚子小,一顿也吃不下啊!”
孟繁林蹲在屋檐下,吧嗒着旱烟,眉头也微微皱着,目光在一堆海货上扫来扫去,像是在估摸着一笔极大的财富。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开口:“吃是肯定吃不完。依我看,挑些好的,自家留点尝鲜,剩下的,明儿个一早,拉到公社收购站去卖了。公家收购,价钱是定好的,虽然不高,但稳当,钱票两清,省心。”
这是老辈人最惯常的做法,稳妥,不担风险。
韩晶晶没说话,只是看向孟礼欢。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丈夫的主意更靠谱。
孟礼欢正在检查一条石斑鱼的鲜活程度,闻言抬起头,笑了笑:“爹,卖肯定是要卖。不过,卖给公社收购站……价压得太低了。您看这石斑,活蹦乱跳的,送到公社,他们按统货收,顶天了一块来钱一斤。可要是能送到县城的饭店或者自由市场上去,碰上识货的,这玩意儿能卖到三块甚至五块!还有这大对虾,这肥螃蟹,差价更大。”
“去县城?”孟繁林愣了一下,烟袋锅子都忘了吸,“那多远呐!二十多里地呢!还得借车。再说,县城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卖给谁去?万一被人坑了咋整?或者让市管会(市场管理委员会)的逮住,说是投机倒把,那可不得了!”
王秀娥一听“投机倒把”,脸都白了,连忙附和:“对对对,欢子,咱可不能干那冒险的事!公社收购站是低了点,但安心啊!这钱啊,挣得安稳才踏实!”
孟礼欢理解父母的担忧。这年头,政策刚松动没多久,很多人心里那根弦还绷得紧紧的,对离开土地、私下买卖有着天然的恐惧。
他放下鱼,走到父母面前,语气平和却坚定:“爹,娘,你们放心。现在政策允许了,农民自家产的东西,吃不完的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这不叫投机倒把,这叫搞活经济。咱这海货,是咱爷仨从风浪里拼来的,是正经来路。县城是大,但机会也多。咱不偷不抢,凭东西好坏挣钱,怕啥?”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你们算算,这一堆东西,要是卖给公社,撑死了也就一百多块钱。可要是拉到县城,找对地方,卖好了,翻个两三倍都不止!够咱家修房子买瓦,还能给晶晶和丫蛋扯几身新衣裳了!”
“两三倍?”王秀娥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数字惊到了,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搓着。修房子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大事。
孟繁林也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挣扎。他一辈子老实巴交,最远就去过公社,对县城有种本能的畏惧。但儿子的话,又像钩子一样,勾出了他对那“两三倍”收益的渴望。
韩晶晶这时小声开口了:“爹,娘,我觉得……欢子说得有道理。东西这么好,卖贱了确实可惜。俺……俺可以跟欢子一起去,也有个照应。”她虽然也怕,但更相信丈夫的判断,而且内心深处,也渴望去看看县城是什么样子。
孟礼欢投给妻子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对父亲说:“爹,这样,咱们分头行动。挑最值钱的、能卖上价的活鱼鲜虾,我和晶晶想办法弄到县城去试试水。剩下的这些海螺贝类,死的杂鱼,明天您和娘拉到公社收购站去卖,多少也能回点本,不浪费。您看咋样?”
这个折中的方案,既尝试了高风险高回报的路子,也保留了稳妥的底线,让孟繁林和王秀娥心里踏实了不少。
孟繁林咂巴了半天烟嘴,最终重重一点头:“中!就按你说的办!富贵险中求,你小子现在主意正,爹信你一回!不过,去了县城,眼睛放亮堂点,机灵着点,千万别惹事!”
“哎!爹您就放心吧!”孟礼欢笑着应道。
方针已定,一家人立刻忙碌起来。拿来了家里最大的几个水桶和木盆,开始分拣。
孟礼欢亲自操刀,把那几条还活着的石斑鱼小心地放进一个单独的水桶里,不断换着新鲜海水养着。又挑出那些个头最大、最生猛的大对虾和梭子蟹,另装一桶。海鳗也单独放。这些都是能卖出高价的“尖货”。
至于那些已经死掉但依旧新鲜的鱼虾,以及数量庞大的各种海螺、蛤蜊等贝类,则归拢到一起,准备明天卖给公社。
王秀娥看着那堆即将送去公社的“次等货”,依旧觉得心疼:“唉,这些大螺,肉剔出来也能炒一盘好菜呢……”
孟礼欢笑道:“娘,别心疼。等我和晶晶从县城回来,咱家天天吃炒螺肉!现在关键是腾出手,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分拣完毕,孟礼欢便出门去借马车。屯里只有两三户人家有牲口车,他找到了关系还算不错的孟老五家,好说歹说,又悄悄塞了五毛钱,才把马车借到手,说好用一天。
趁着天色还早,孟礼欢和韩晶晶开始往马车上装货。几个水桶都用绳子固定好,防止路上颠簸洒了。值钱的活货放在最稳当的位置。孟礼欢又找了些破麻袋和稻草,把水桶缝隙塞紧,既能保温又能减少晃动。
王秀娥蒸了一锅窝窝头,煮了几个鸡蛋,用布包好,塞给韩晶晶:“路上吃。县城东西贵,别乱花钱买吃的。”
孟繁林则把孟礼欢拉到一边,从贴身的衣兜里摸索出一个小手绢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零零碎碎的毛票和几张一块两块的纸币,总共也就十几块钱。
“拿着,穷家富路。万一……万一没卖成,也有钱吃饭坐车回来。”老爷子低声嘱咐,眼神里满是担忧。
孟礼欢心里一暖,推了回去:“爹,钱您留着。我身上还有点儿(他没提之前淘海和卖老虎斑攒下的钱),够用了。等我们好消息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天色也已经蒙蒙亮了。夫妻俩套好马车,孟礼欢坐在车辕上赶车,韩晶晶紧挨着他坐着,怀里抱着干粮包袱,看着身后那几桶沉甸甸的希望,心情紧张又期待。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出靠山屯,踏上通往县城的土路。王秀娥和孟繁林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到马车拐过弯,看不见了,才忧心忡忡地叹着气回了屋。
路上,韩晶晶忍不住小声问:“欢子,咱……咱真能卖出去吗?去了县城找谁啊?”
孟礼欢扬了下鞭子,语气笃定:“放心吧。货好不怕没人要。到了地方,咱先打听自由市场在哪儿,要是没有,就找看着气派点的国营饭店问问。活鱼活虾,到哪儿都是抢手货!”
话虽这么说,但他握着鞭子的手,也因为未知而微微有些汗湿。这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闯市场”。
车轮碾过坎坷的土路,扬起淡淡的尘土。晨风吹拂着路边的庄稼,也吹动着这对年轻夫妻的衣角和发梢。
前路未知,但充满希望。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渔猎东北:从街溜子到山海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