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镇北王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除了巡逻卫兵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便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张滔没有待在驿馆。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王府的客院。此刻,他正坐在一间偏僻的静室里,面前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一个挣扎的鬼魅。
白天的会面,对他而言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他不仅没能完成燕王交代的任务,反而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连带着整个燕王府的颜面都丢尽了。
他不甘心。
作为燕王朱高煦最倚重的谋士,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枭雄豪杰。但他从未见过朱衡这样的人。他身上混合着一种极其矛盾的气质:既有屠夫般的冷酷无情,又有政治家般的深远谋略;既有商人的精明算计,又有帝王般的宏大格局。
这种人,要么成为最可靠的盟友,要么,就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前,将其彻底扼杀。
而现在,他显然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扼杀朱衡的难度,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
“吱呀——”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张滔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是白天侍立在朱衡身后的王府管事。他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张先生,深夜寒重,王爷命小的送一壶暖酒来,为您驱寒。”管事的声音平淡无奇。
张滔冷笑一声:“是为我驱寒,还是来听我的最终答复?”
管事为两个杯子都满上酒,然后恭敬地退到一旁,不再言语,仿佛真的只是个送酒的下人。
张滔知道,这是朱衡的最后通牒。要么滚,要么,就拿出点真正有分量的东西来。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像一团火,点燃了他心中的疯狂。
“带我去见你家王爷。”他放下酒杯,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
朱衡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那只来自景德镇的斗彩鸡缸杯,神情莫测。
当张滔被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没有了白天的剑拔弩张,气氛反而更加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张先生深夜到访,想必是已经想通了?”朱衡没有抬头,目光依然专注地落在那小小的瓷杯上。
张滔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与朱衡隔桌相对。这一次,他没有再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
“殿下,我们都把面具摘了吧。”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你不是什么忠心为国的塞外贤王,我家王爷,也并非只想守着北平那一亩三分地。你我都是同一类人。”
朱衡终于抬起了头,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张先生此言,本王可听不明白。”
“殿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张滔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软禁宁王世子,吞并江西的财富和工匠;你打造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兵器,却又吝于出售;你拒绝我燕王府的结盟之意,却转手就去拉拢一个戚继光。你的每一步棋,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上。你说你没有野心,这天下,谁会信?”
朱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到朱衡的反应,张滔心中更有底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殿下之所以拒绝我家王爷,无非是觉得,我家王爷给出的价码不够。”张滔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的味道,“一份蓟辽布防图,十万两银子,确实配不上‘神火飞鸦’,更配不上殿下您这样的潜龙。”
“所以,我今晚来,是想代表我家王爷,给殿下一个全新的,也是最终的价码。”
他死死地盯着朱衡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在念动一个来自地狱的咒语。
“我家王爷,志在九鼎。”
“若他日,我家王爷君临天下,荣登大宝……”
“他愿意,与殿下共分江山!”
“裂土封王!”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中炸响。
张滔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自信的光芒。他不信,这世上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裂土封王!
这不是大明朝那种只给虚名厚禄的亲王,而是周、汉时期那种,拥有自己独立的领地、军队、官吏,可以世代传承,与天子平起平坐的诸侯王!这是所有野心家最终极的梦想!
一旦朱衡答应,燕王便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军火支持,再无后顾之忧。而朱衡,则能得到一个强大盟友的承诺,以及一条通往权力顶峰的捷径。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明王朝的,魔鬼的契约。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烛火在摇曳,映照着朱衡那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他的手指,依然在轻轻摩挲着那只鸡缸杯,仿佛张滔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窗外的一阵清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张滔的额头,再次渗出了汗水。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紧张。他在等待,等待朱衡的回答。这个回答,将决定未来天下的走向。
许久,许久。
朱衡终于动了。
他将那只价值连城的鸡缸杯,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笑话般的畅快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书房中回荡,让张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张先生,你家王爷,果然是……慷慨得很呐。”朱衡止住笑声,眼中的玩味之色却更浓了。
“殿下……”张滔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只是,”朱衡的眼神,在烛光下骤然变得深邃如渊,“你家王爷,算错了一件事。”
张滔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朱衡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清冷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声音悠远而飘渺,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霸道。
“他以为,这天下,只有他有资格坐上那把椅子。”
“他想赏我一个王位?”
朱衡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张滔的心底。
“可他有没有想过……”
“万一,我更喜欢自己亲手,去锻造一顶皇冠呢?”
轰!
张滔的脑中,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面无人色。
他听到了什么?
锻造一顶皇冠?!
他不是想裂土封王!他不是想做权臣!
他想做皇帝!
他想自己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一刻,张滔终于明白了。什么平衡之道,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是伪装!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野心,比他家王爷还要大!大到……要吞下整个天下!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燕王是想取而代之的枭雄,而朱衡,是想开创一个新时代的……怪物!
“你……你……”张滔指着朱衡,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一个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惊天秘密。
“张先生,天色不早了。”朱衡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今夜你我之言,入你耳,出我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扇门,就当是一场梦。”
“回去告诉燕王叔,他的好意,我心领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请吧。”
张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脚步虚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朱衡一眼,生怕看到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当他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夜色中后,一道纤细的人影,从书房后的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林婉清。
她的脸色,比张滔还要苍白。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却没有丝毫感觉。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内心的震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本是想趁着夜深人静,再来探查一下朱衡的书房,看能否找到一些他与宁王勾结的实质证据。她甚至为此动用了一些她轻易不愿动用的秘术,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场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对话。
裂土封王……锻造皇冠……
这个男人……这个她奉命调查的藩王,这个让她时而警惕、时而困惑、甚至偶尔会产生一丝莫名欣赏的男人……
他的心中,竟然藏着如此恐怖的野望!
他不是潜在的乱臣贼子。
他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风暴!
林婉清看着窗边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她忽然觉得,自己奉的皇命,父亲的嘱托,在这样绝对的野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她的任务,她的立场,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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