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圣旨与算盘
晋商联盟土崩瓦解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遍了代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府内的气氛一扫往日的阴霾,连廊下的洒扫仆役,走路时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议事厅内,更是洋溢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
“王爷英明!”王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末将早就看那帮满身铜臭的奸商不顺眼了!这次把他们连根拔起,真是大快人心!”
“不止如此,”负责匠学府庶务的张德全也捋着山羊胡,满面红光,“乔家倒了,他们霸占的几个煤矿和铁料商路,如今都成了无主之物。王爷,咱们的匠学府,再也不用为原料发愁了!”
朱衡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刚从匠学府送来的滚珠轴承样品,钢珠在内外圈之间顺滑地滚动,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响。这是他工业帝国蓝图中的又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听着众人的议论,他只是微微点头。扳倒晋商八大家,不过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这盘棋,从他决定拿黑风寨开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布好了局。真正的收获,并非那几座矿山,或是即将到手的巨额财富,而是彻底打通了山西境内的关节,将整个地区的资源流动,都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下。
“不可掉以轻心。”朱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晋商盘踞山西数百年,根深蒂固。如今乔家倒了,其他人只会更加警惕。我们要做的是整合,不是赶尽杀绝。”
他看向张德全:“张先生,你拟个章程出来。对于愿意归附王府的商号,我们可以给他们技术,让他们参与到我们的产业链中来。比如,生产标准的螺丝、螺母,或者为我们的高炉提供标准化的焦炭。让他们明白,跟着代王府,有钱赚,而且是安安稳稳地赚钱。”
“王爷高见!”张德全眼中一亮,立刻明白了朱衡的深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巧取豪夺,而是要建立一个以代王府为核心的全新经济秩序。这种“标准化”和“产业链”的说法,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明觉厉。
就在众人对未来的宏伟蓝图心潮澎湃之际,一名王府亲卫快步走进议事厅,神色肃然。
“王爷,宫里来人了,传旨的钦差已经到了府门外!”
“钦差?”
议事厅内的喜庆气氛,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城来人,绝不会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朱衡将手中的滚珠轴承轻轻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吩咐道:“王五,开中门,设香案,本王亲自迎接圣旨。”
代王府外,黄土铺道,净水泼街。
朱衡率王府上下,恭恭敬敬地跪在香案之后。为首的传旨太监,约莫四十出头,面白无须,眼角吊着,一身大红蟒袍,衬得他神情愈发倨傲。他捏着嗓子,将那卷黄澄澄的圣旨展开,目光轻蔑地从跪了一地的人群头顶扫过,最后落在了朱衡身上。
“制曰:”
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大同城上空干燥的空气。
“……代王朱衡,护国有功,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听到这里,王五等人的心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是奖赏,不是问罪。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这赏赐不可谓不厚重。
然而,朱衡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这位嘉靖皇叔了。一个沉迷修仙,二十多年不上朝,却依旧将朝堂大权牢牢攥在手里的皇帝,他的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弯绕。赏赐得越重,后面的话,就越是致命。
果然,那太监的语调一转,变得森冷起来。
“但其身为藩王,于封地私开矿山,私制军火,终究不合祖制。朕心甚忧之。”
来了。
朱衡的头埋得更低,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身旁王五的拳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
“然,国事为重。既然代藩火器精良,正可为国效力。着令代王朱衡,自明年起,每年需向京师兵仗局,进贡新式火炮三百门,燧发枪三千支,以充实京营武备。”
“轰!”
三百门火炮!三千支燧发枪!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开。
王五和张德全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产量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整个匠学府,所有新收编的工匠,从今往后,都得不眠不休,像牲口一样地干活,才有可能在年底前完成任务。
这简直是要把代王府往死里逼!
传旨太监显然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嘴角的讥诮更甚,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调子,念出了圣旨的最后,也是最毒辣的一句:
“所需钱粮、物料,由其自筹。若有延误,便是抗旨不遵。钦此——”
“……臣,朱衡,领旨谢恩。”
朱衡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叩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那太监将圣旨放在他的手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代王殿下,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有劳天使远来。”朱衡站起身,脸上挂着温和谦恭的笑容,仿佛刚才听到的是天大的喜讯。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悄悄塞进了那太监的袖子里。
“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太监的手指一捏,感受着银票的厚度,脸上的倨傲才稍稍融化了一些,换上了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哎呦,王爷太客气了。陛下说了,您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以后,可要好好为朝廷效力啊。”
“一定,一定。”朱衡笑得愈发真诚,“本王定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绝不辜负圣恩。”
送走了趾高气扬的钦差队伍,代王府的中门缓缓关闭。
方才还强撑着笑脸的朱衡,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转身,看着身后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惶恐的脸,一言不发。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卷明黄的圣旨,被随意地丢在桌案上,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爷!这……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终于,脾气最火爆的王五忍不住了,他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每年三百门炮,三千支枪,还要我们自己掏钱?这他妈是把我们当驴使,还想把我们的血都抽干!”
“王五,慎言!”张德全呵斥了一句,但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他作为匠学府的总管,比谁都清楚这个任务的恐怖。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转向朱衡,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王爷,以我们现有的产能,就算所有工匠两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最多也就能造出一百门炮和一千多支枪。这还是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如果要达到圣旨的要求,我们至少要将匠学府的规模扩大三倍!这需要海量的银子,还有数不清的熟练工匠……更别提,‘物料自筹’这四个字,简直是釜底抽薪!”
“是啊王爷,这摆明了就是一道催命符!”
“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难道就要这样白白送给朝廷?”
“皇上他……他怎么能这样!”
议事厅内,群情激奋,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朱衡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那张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看北方的边境,看大同,看山西。
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了黄河,越过了中原,最终,落在了地图东南角那片富庶得流油的土地上——江南。
许久,他转过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期盼着,也恐惧着。
“你们说得都对。”朱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一道催命符,一个阳谋。皇叔他算得很准,他知道我不可能公然抗旨,只要我接了旨,就等于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绞索。他要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变成给他输血的工具,直到把我彻底榨干。”
他顿了顿,环视着众人。
“但是,”他话锋一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算对了一切,却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这天下,还是他朱家的天下。他以为,他一道圣旨,就能定人生死,决断乾坤。”
朱衡的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地图上“苏州”、“杭州”的位置,那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忘了,时代变了。”
“现在这个时代,决定一切的,不只是皇权。还有这个。”
他拿起桌上那枚小小的滚珠轴承,在众人面前展示。
“是技术。”
然后,他又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崭新的铜钱。
“还有,钱。”
“皇叔想跟我玩政治,那我就陪他玩玩经济。”朱衡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工程师看到一个巨大而复杂,却又充满挑战的工程项目时才会有的兴奋。
“他不是要火炮吗?好,我给他造。但铸炮,需要铜吧?”
“传我的令,”朱衡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以代王府的名义,成立一个‘大同皇家军工采购司’,就说为了完成圣上钦命的军备重任,需在江南一带,大量采买铜料。”
“告诉我们的人,带上从晋商那里抄来的所有现银,去江南。”
“一个字:买!”
“把市面上能看到的所有铜,不管是什么,铜锭、铜器、铜钱,全都给我买回来!”
“我倒要看看,当整个江南的铜价飞上天,当他们连铸钱的铜都找不到的时候,这满朝的清流言官,这东南的士绅巨富,是会夸皇上深谋远虑,还是会哭着喊着,求他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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