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晨光，是带着年味的暖。细碎的金辉穿过谢家别院的雕花木窗，落在青砖地上拼成错落的图案，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沾着昨夜零星的雪沫，风一吹便轻轻晃着，将满院的腊梅香揉得更匀了些。
陆峥站在别院门前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盒边缘。他今日穿了件天青色暗纹锦袍，领口袖口都绣着细密的云纹，是特意让成衣坊赶制的，既不张扬又足够郑重，配得上今日所求之事。身后跟着的仆从捧着三个紫檀木托盘，最上面的两匹西域云锦用明黄缎带系着，一匹是雨过天青的底色，织着缠枝莲纹，在光下能看出丝线里掺了细碎的金箔；另一匹是胭脂红，缀着银线绣的海棠，轻轻一拂便有流光微动。
“劳烦通传，晚辈陆峥，求见谢大人与夫人。”他对着守门的老仆拱手，声音比平日沉了几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老仆瞧着他这阵仗，又看了看托盘上的物件，忙笑着应了声“陆公子稍候”，转身快步往里走。
院内很快传来脚步声，谢承业身着藏青色常服，袖口挽着，刚从书房出来，林婉清跟在一旁，穿了件月白色袄子，鬓边簪着支珍珠钗，神色间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陆峥来了，快进来坐。”谢承业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随意，目光却扫过那几样聘礼，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进了正厅，仆从将托盘轻放在八仙桌上便退了出去，陆峥亲手掀开最底下那只锦盒。里面是一份叠得整齐的家产文书，红绸裹着，边角处盖着他的私印。他没坐，反而对着谢承业与林婉清深深作揖，腰弯得极低，锦袍的下摆垂在地上，遮住了微微发紧的膝盖。
“晚辈陆峥，今日登门，是为求娶谢语姑娘。”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郑重，“自京城与姑娘相识，晚辈便记挂至今。她待长辈恭敬，待仆从温和，帮夫人打理婉清阁更是勤恳持重，这般心善通透又能力出众的姑娘，晚辈不愿错过。”
谢承业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他。林婉清则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陆公子，语儿自小身子弱，前些年又受了些苦，我们做父母的，只盼她嫁个能疼她、护她的人。你在军中任职，日后聚少离多是常事，你能保证待她始终如一？”
“晚辈敢以性命起誓。”陆峥直起身，眼神灼灼，“军中之事虽忙，但晚辈定会兼顾，让姑娘知晓晚辈安好；若有战事，晚辈定会拼尽全力保全自身，早日归来与姑娘团聚。家中产业已尽数写在文书上，日后无论盈亏，皆与姑娘共有；府中仆从也已交代清楚，凡事皆以姑娘的心意为准，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并蒂莲的纹样，“这对玉镯与这枚玉佩是一套，晚辈已将另一枚交由母亲收好，待成婚那日，再亲自为姑娘戴上。”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谢浩楠掀着帘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寒气。他刚从城外的回来，一进门便听到陆峥的话，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父亲，母亲，你们可别再考验陆峥了。前些日子我去军营找他，见他案头还放着语儿绣的帕子，行军时都贴身带着，这份心意可不是装出来的。”
谢浩楠这话一出，厅内的气氛顿时松了些。他看向陆峥，语气带着几分兄长的郑重：“陆峥，我妹妹自小被我父母宠着长大，虽懂事，却也娇弱。你若娶了她，日后可得多让着她些，若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饶你。”
“兄长放心，陆峥定当护语儿周全。”陆峥对着谢浩楠拱手，神色认真。
谢承业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了许久。他想起谢语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想起她前些年因为柳姨娘掌家在家中受的委屈，夜里偷偷抹眼泪，却从不在他面前抱怨；想起昨日女儿坐在窗前，看着廊下的红灯笼发呆，眼底藏着的那点期待。他轻轻放下茶盏，茶盖与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罢了。”他终是颔首，语气带着几分释然，“婚姻大事，终究要看语儿的心意。只要她愿意，为父便应允这门亲事。”
林婉清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忙吩咐丫鬟：“快，去后院告诉大小姐，就说……就说陆公子来了，让她过来一趟。”
丫鬟应了声，快步往后院跑去。此时的谢语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方娟帕，针线上绣着半朵并蒂莲。她从清晨起便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指尖捏着绣花针，却半天没绣下一针。廊下的腊梅香飘进来，混着年味，让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些。
“小姐，小姐！”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前院来了客人，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谢语握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点鲜红的血珠。她却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问：“什么客人？”
“是陆公子！”丫鬟笑着说，“陆公子带了聘礼来，说是要娶您呢！老爷和夫人都已经松口了，就等您过去拿主意呢！”
“聘礼……娶我？”谢语喃喃地重复着，指尖微微一颤，手中的娟帕落在膝上。那方娟帕上的并蒂莲，沾着她指尖的血珠，像是染上了几分羞赧的粉色，又像是开得正艳的花瓣，透着几分欢喜与羞怯。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底亮得像是盛了星光。
“小姐，您快走吧，别让陆公子等急了。”丫鬟催促着，伸手想帮她整理鬓发。
谢语却轻轻按住丫鬟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等等，我……我先理理衣裳。”她抬手抚平袄子上的褶皱，又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慢得像是在确认什么。
待她整理好，跟着丫鬟往前院走时，脚步渐渐稳了些。廊下的红灯笼还在晃着，腊梅香萦绕在鼻尖，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暖得让人安心。她能听到正厅里传来的说话声，有父亲的沉稳，有母亲的温和，还有哥哥的笑声，以及……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声音。
走到正厅门口，她停下脚步，轻轻掀着帘子，往里望去。陆峥正站在厅中，天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谢语的脸颊瞬间红透，她慌忙低下头，指尖攥紧了衣角，却听到陆峥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语儿姑娘。”
她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身影，映着满厅的红光，也映着他们未来的模样。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足够让厅中的人都听到：“我愿意。”
话音落下，厅中顿时响起笑声。林婉清走上前，拉着谢语的手，眼底满是笑意；谢承业看着女儿羞涩的模样，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谢浩楠拍着陆峥的肩，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下你可如愿了，日后可得好好待我妹妹。”
陆峥走到谢语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她。谢语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包裹着她的手，让她瞬间安定下来。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那枚羊脂玉玉佩照得愈发温润，也将这份尘埃落定的缘分，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院外的风还在吹着，红灯笼轻轻晃动，腊梅香弥漫在空气中。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而属于陆峥与谢语的故事，正要翻开最温柔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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