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彻骨的凉意，卷着路边簌簌落下的银杏叶。婉清阁外的青石小径旁，几株老桂早已谢尽了芬芳，只余下繁盛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摇曳，偶有几片枯黄的残叶打着旋儿飘落，落在青砖地上，被往来的脚步碾出细碎的声响。
柳蕊拢了拢身上那件水绿色的缠枝莲纹夹袄，指尖微微泛凉，却抵不过心头翻涌的雀跃与紧张。她按照柳姨娘昨日细细叮嘱的模样，刻意将鬓边的碎发打理得松散几分，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又在唇角凝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既显得灵动娇俏，又不至于太过轻浮。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瞟向婉清阁的方向，心跳如鼓，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蕊儿，记住，姿态要放软，眼神要清亮，就装作是无意间路过，撞见赵公子便顺势打招呼。他那般身份，最厌女子刻意攀附，你只需表现出几分天真烂漫，再带点恰到好处的羞怯，定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柳姨娘昨日送她出门为她整理衣饰时，那语重心长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只要能得赵公子青眼，往后在这谢府，便是你姑姑我，也能挺直腰杆。”
柳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抬手将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沿着青石小径缓缓踱步。她知道，赵珩每日辰时过后，总会来婉清阁给谢研送些新鲜的瓜果点心，这是她观察了好几日才摸清的规律。今日她特意避开了丫鬟仆妇，只孤身一人前来，就是为了制造这场“不期而遇”。
远远地，便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伴着两名黑衣护卫，朝着婉清阁的方向走来。赵珩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衣摆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行走间沉稳有力，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未能冲淡他周身自带的清冷气场，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一看便知是矜贵、心思沉稳之人。
柳蕊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故作慌乱地调整了脚步，装作正要转身离去的模样，却又“不小心”撞在了一旁的石栏上，发出一声轻呼，顺势踉跄了两步，手中拎着的那只装着桂花糕的食盒也掉落在地，精致的糕点撒了一地，沾了些许泥土。
“哎呀——”她低呼出声，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几分委屈，恰到好处地传入了赵珩耳中。
赵珩脚步微顿，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栏旁，一名身着水绿衣衫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垂着脑袋，肩头微微耸动，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又带着几分懊恼。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身旁的护卫低声询问：“公子，可要过去看看？”
赵珩眉头微蹙，目光在柳蕊身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眼前这女子，瞧着有些面熟，上次在观前街就一直盯着自己瞧，没有一点良家女子该有的矜持。现在又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娇弱姿态，与他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些绞尽脑汁想要攀附权贵的女子，竟是如出一辙。
柳蕊蹲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见赵珩停下了脚步，心中暗自窃喜，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略带泪痕的脸蛋，眼眶微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看向赵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惊惶，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公、公子恕罪，民女并非有意在此冲撞，只是方才一时失神，不小心打翻了食盒，惊扰了公子的脚步。”
她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却又“脚下一滑”，再次踉跄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一般，朝着赵珩的方向微微倾斜过去。这正是柳姨娘教她的“险招”，若是赵珩怜香惜玉，伸手扶她一把，那便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赵珩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侧身微微避开了她的靠近，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疏离：“无妨。”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冷水一般浇在柳蕊心头，让她那酝酿好的情绪瞬间僵住。她维持着前倾的姿态，尴尬地停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羞怯与委屈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但她毕竟是柳姨娘精心教导出来的，很快便反应过来，顺势稳住身形，重新垂下眼睑，露出一副更加委屈的模样，声音细细软软：“多谢公子宽宏大量。民女本是想着，婉清阁的谢姑娘喜欢桂花糕，特意亲手做了些桂花糕送来，没想到竟这般不小心，倒是白费了一番心意。”
她刻意提及谢研，便是想借着谢研的名头拉近与赵珩的距离，毕竟谁都知道，赵珩对谢研格外关照。
赵珩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借着他人名头，行攀附之实的女子。这柳蕊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拙劣得令人发笑。他在京城多年，见过的“绿茶”女子不计其数，有的装作才情横溢，有的装作温柔贤淑，还有的便如柳蕊这般，装作天真烂漫、无意为之，实则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谢姑娘的饮食，自有专人照料，不劳姑娘费心。”赵珩的声音冷了几分，不再有半分客气，“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在婉清阁附近逗留。姑娘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开。”
柳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赵珩。她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偶遇，不仅没有得到预期的青睐，反而被如此直白地驱赶。她强忍着心头的难堪，咬了咬下唇，眼眶再次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公子，民女并非有意逗留，只是……只是向来与谢二姑娘亲厚，想亲自表达一番心意，还请公子莫要误会。”
“误会？”赵珩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冷的刀锋，直直地看向柳蕊，“你这拙劣演技，故作偶遇，打翻食盒博同情，又提及谢姑娘试图攀附，当本公子眼瞎，看不出你的心思？”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震得柳蕊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心机，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京城之中，如你这般故作姿态、投机取巧的女子，本公子见得多了。”赵珩的语气愈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收起你那套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婉清阁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赵珩也不是你能算计的人。”
柳蕊浑身发抖，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混合着难堪与恐惧。她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子，这女子不知好歹，是否需要属下将她带下去？”身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沉声问道，眼神凌厉地看向柳蕊，带着明显的警告。
“不必。”赵珩抬手阻止了护卫，目光再次落在柳蕊身上，语气冰冷如霜，“给本公子滚。再让本公子看到你在婉清阁附近游荡，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柳蕊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停留，连掉在地上的食盒都顾不上捡，踉跄着起身，狼狈地转身跑开，单薄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中显得格外仓皇，连脚步都乱了章法，裙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很快便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直到柳蕊的身影彻底不见，赵珩脸上的冰冷才稍稍褪去，眉头却依旧紧锁，显然对刚才的事情颇为不悦。他摆了摆手，沉声道：“走吧。”
两名护卫应了一声，紧随其后，一行人继续朝着婉清阁走去，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而这一切，都被婉清阁二楼窗边的谢研看得清清楚楚。
她本是闲来无事，凭窗远眺，看着院中深秋的景致出神，却无意间瞥见了柳蕊在小径旁的举动。起初她还以为真是一场普通的偶遇，可看着柳蕊那刻意为之的姿态，便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直到赵珩严词呵斥，将柳蕊的心思戳破并驱赶她离开，谢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深深的感动。
她手中握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指尖传来阵阵暖意，一如此刻心中的感受。赵珩身处高位，容貌俊朗，家世显赫，在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用尽手段想要博得他的青睐。可他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对那些刻意攀附的女子毫不留情，这份品性端方，在浮躁的世风中显得尤为可贵。
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份斥责，不仅仅是对柳蕊心机的厌恶，更是对她的一种无声的维护。他清楚柳蕊的目标是自己，却用最直接的方式断了对方的念想，避免了后续可能出现的诸多麻烦，这份细致与体贴，让谢研心中暖意融融。
窗外，赵珩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婉清阁门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朝着二楼的窗边望来。四目相对，赵珩原本略带冷意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虽不明显，却足以驱散深秋的寒意。
谢研微微颔首，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浅笑，眼底的感动与暖意清晰可见。
赵珩推门而入，脚步声沉稳地朝着二楼而来。很快，房门被轻轻推开，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自然地问道：“在看什么？方才外面的动静，你都看到了？”
谢研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笑意：“都看到了。没想到赵公子竟如此疾恶如仇，那柳姑娘怕是要记恨你许久了。”
赵珩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也敢出来作祟。若不加以惩戒，日后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让人烦心。”
他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小罐新鲜的蜂蜜：“今日路过街角的点心铺，见这枣泥酥做得不错，便买了些来给你尝尝。还有这蜂蜜，是今早刚取的，用温水冲泡，对你的身子好。”
谢研看着他细心周到的模样，心中的感动愈发浓厚。她知道，赵珩并非天性冷漠，只是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毫不留情，而对自己在意的人，却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温柔与体贴。
“多谢。”谢研轻声说道，拿起一块枣泥酥，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口感细腻，正如赵珩给人的感觉一般，外表看似清冷，内里却温暖醇厚。
赵珩看着她吃得满足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之前因柳蕊而起的不悦也彻底烟消云散。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点心的香甜与淡淡的茶香，温馨而静谧。
而此刻，狼狈跑回自己院落的柳蕊，正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柳姨娘今日专门过来等她消息，闻讯赶来，见她这副模样，便知事情定然是办砸了。待问清了缘由，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安抚柳蕊，一边在心中暗恨赵珩油盐不进，更恨谢研占尽了风光，让自己柳家女儿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不仅没能让柳蕊得偿所愿，反而让谢研更加看清了赵珩的品性，感动之余让她疏远赵珩的心态发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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